第17章 REC_17_迷宫漫步
时间：2232年3月24日16:00
天气：小雨
地点：地球——二十九区——lq公司地球测试场
记录：洛荷
luo：如果那时候我拉住了她的手。
luo：会不会……
回归现实与秩序，是令付晓最满意的结果。
在“静海”的三天时光，如同幻想曲一般，夹杂着喜悦与忧愁，甜蜜与痛苦，让人徘徊在迷宫之中意犹未尽，很难再回到现实中去。
今天的午餐是跟陈主任一起吃的，平时总是跟付晓形影不离的洛荷，作为地球测试场的代表，带着新员工池帅参加地球自治会举办的春季安全生产培训去了，要下午才能回来。
另一个最近忽然改变了态度，总是黏着自己的牛皮糖谢晶菁，因为需要顶洛荷的班而留下了不少未完成的工作，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冲进了测试间。
“今天的奶油通心粉好像煮得有点硬。”陈主任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通心粉，皱起眉头说道。
付晓没有抬头，更没有回应上司对餐点的评价，只是疑惑着，为什么他跟洛荷一样，喜欢拿食物的优劣作为无话可谈时的临时话题，明明这里的餐点都是由人工智能按照标准菜谱制作完成，误差率低于千分之一。
难道地球人都是这样的吗？
不对，面前的这位大叔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过，他跟付晓一样，也是“钟摆一代”。
所谓“钟摆一代”，是指在九颗人造行星上出生成长的孩子，以第一颗人造行星“钟摆”命名。
“主任，你为什么会选择到地球上生活呢？”
付晓咽下嘴里的通心粉，决定主动出击，给安静的食堂制造一些话题。
陈主任愣住了，他大概并没有想到话题的发起者竟会是自己，直到叉子上的培根掉下，溅起了一些酱汁。
“不好意思。”
说着他放下叉子，拿起餐巾仔细擦拭着餐桌上溅到的酱汁。
“我没想到你会问这么直白的问题，不过也正常，人造行星是个讲究效率的地方，不会存在地球上这些言语的弯弯绕绕。”
付晓笑了起来。
“同感。”她说道。
“我的外祖父去世的时候，我才十几岁。弥留之际，他坚持要埋葬在地球上的故乡，所以我就陪着他来到这里。”
那个时候往来地球与人造行星还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即使陈主任的外祖父早已超过了允许搭乘穿梭机的年龄，还是得偿所愿，落叶归根。
陈主任的父母在他还没记事的时候就分开了，从此就没有再管过他。他从小与外祖父相依为命，老人去世后，一下子就失去了生活的方向。
“后来我就认识了我的老师，付芹梦博士。”
他笑着说道。
付晓没有想到，自己的祖母也会出现在故事里。
付芹梦是在距今四十年前回到地球的，然后一手创建了lq机器人公司地球分部。
“当时这里只有研发部门，后来老师说想要成立测试部门，问我愿不愿意留下来工作。我同意了，然后就在这里慢慢找回了生存的意义。”
陈主任转头望向窗外，仿佛见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我也曾经像你一样，简单又直白地问她为什么会选择回到地球，这个留下人类无数痛苦回忆的地方，荒凉而残破的行星。”
“那她的回答是？”付晓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说是回来陪伴自己留在地球的女儿。”
陈主任带着空盘子离开餐桌的时候，付晓依旧无法从震惊的情绪中走出来。
面前的通心粉早已变得冰凉，而回忆却如同一个迷宫，难以辨别方向。
记忆中，付晓从未见过自己的祖母，脑海中存储的所有关于她的情报，一半来自人工智能的专业书籍，另一半来自父亲的叙述。
在父亲的心里，付芹梦虽然抗拒着家人安排的婚姻，但对于亲生儿子却依旧怀着一颗普通的慈母之心，甚至还企图带着儿子一起逃到地球上，当然并没有成功。
等到她与家人之间的关系得以缓和的时候，新的空间旅行管制条例生效，她已经超过了能够搭乘穿梭机的年龄。
父亲从出生起，每年都会收到来自地球的生日礼物，从遥控飞机到地球的岩石标本，甚至还有尚未投入量产的智能终端。
等到父亲成长到能够独自搭乘穿梭机的年龄，他终于来到地球，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她还用自己栽种的蔬菜招待父亲。
父亲在描述那盘清炒时蔬的味道时，脸上露出了付晓从未见过的复杂表情。
那是三年前，在父亲即将前往地球替付芹梦举办葬礼的前一天晚上，与在正人造行星“桃叶”出差的付晓进行视频通话时发生的事情。
“她离家的时候，我还是只个三四岁的小孩，不能说什么都不懂，但还是过于天真了，”父亲的回忆逐渐变得遥远，“我总是在想，如果那时候我拉住了她的手，会不会……”
“桃叶”是一颗以工业和畜牧业为主要产业的人造行星，工业方面主要出产室内装饰材料，畜牧业则是养殖奶牛为主。
听到父亲这句话的时候，付晓吸了吸鼻子，闻到了飘散在空气中淡淡的奶香味。
这天的午餐好像也是奶油通心粉。
“老师说自己在离开地球之前曾经有一个女儿，四十五年前她把女儿送到了孤儿院，一个人去了‘冷泉’。大概是因为良心不安，几年后她就回到了地球，为了寻回那个女孩。”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主任脸上的表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言语的冲击回荡在付晓的耳边，久久无法散去。
如果她说的都是事实，父亲那时候的回忆现在看来充满了讽刺意味。
付芹梦回到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逃离家族的掌控，也不是为了继续自己的研究，更不是为了复兴地球之类的伟大理想，而是因为背叛。
对像付晓这样的“钟摆一代”来说，家庭的观念实际上已经非常淡薄，从小父亲与母亲就各自忙自己的事业，聚少离多，而付晓本人也从事着一份经常需要出差的工作。
但至少，他们都没有背叛这个家庭。
付晓这一天都过得心不在焉的，谢晶菁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不知道说了什么，结果一句话都没有进入脑子，直到下午三点，洛荷与池帅从位于第三十区的地球自治会北方分会回来。
“给大家带了槐树街那家咖啡店的新品，趁热喝吧。”
洛荷一边说着，一边从纸袋里拿出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纸杯。咖啡店的名字叫“啄木鸟”，店家定制的纸杯上印着手绘风的图样，是一个叼着杯子的啄木鸟，十分可爱。
“洛荷姐真是太懂我了，知道我需要咖啡续命……”
刚才还忙得晕头转向，像是马上就要倒下的谢晶菁，一旦摄入了纸杯中的“能量补给”，立刻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洛荷笑着把纸杯递给付晓，说道：“要谢就谢小池，这些都是他想到的。”
听到这句话，谢晶菁停下了把纸杯送到嘴边的动作：
“人不可貌相，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机灵的……”
此时并不在场的池帅，正在给地球测试场的其他工作人员分发带回来的饮料。
散发着浓郁奶油香气的饮料，短暂地安抚了心神不宁的付晓。
意外就在临近下班的时候发生了。
付晓下午的工作是测试一款因为程序漏洞而返工的居家辅助机器人，几乎不具备陪伴功能，是专注于建造房屋和打理庭院，接近工业辅助机器人的型号。
原本应用测试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付晓按照测试计划，命令机器人在指定的地方架起一个遮雨棚。
据说这个型号被责令返工的原因，是机器人的平衡感并没有达到安全范围，让付晓没有想到的是，测试报告上所记载的误差比实际上的要小太多。
摇摇欲坠的横梁倒下的瞬间，付晓还想着，真可惜，这次测试依然没法通过，负责程序开发的家伙要被降职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听清身旁洛荷的惊呼。
醒来的时候，付晓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房间里。
洛荷在床边摆了一把椅子，倚靠着床头柜坐在椅子上打着盹，略长的刘海遮住了左眼。
感觉头脑有些恍惚，她习惯性地开口询问道：
“爱丽丝，究竟发生了什么？”
【主人返回，判断状态为意识不清。】
【根据洛荷的叙述，原因为地球测试场发生的事故。】
爱丽丝毫无感情的叙述，勉强续上了付晓失去意识之前的记忆。
“付姐，你醒了？”
洛荷大概是被自己与爱丽丝之间的交谈弄醒了，直起身子揉了揉红肿的眼睛，然后连珠炮一般地说道：
“伤口的失血已经止住了，医生说有些轻微脑震荡，休息两周就能恢复了。不过这几天还是观察期，如果……如果有什么难受的地方……”
她没能继续说下去。
付晓试图抬起手臂，但是现在的自己，连替她擦眼泪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无能为力。
“为什么哭成这样？”
“我在想……”洛荷一边拿手背粗暴地擦去脸上的泪水，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如果那个时候我拉住了你的手，会不会……”
耳边的话语跟记忆中的对话产生了奇妙的重合，虽然感觉有些对不起洛荷，但付晓忍不住笑出声来。
因为陈主任的话失魂落魄了一下午，漫步在回忆与过去的迷宫中，找不到情绪宣泄的出口。而付芹梦这个当事人早已入土为安，虽说逝者为大，但付晓却总想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位自由随性，毫无责任心的长辈。
而洛荷的话却让她一下子释怀了。
过去是过去，无法干涉现实的世界，也无法改变现实的自己。
伴随着心情的恢复，付晓发现自己也夺回了行动能力，她努力撑起沉重的上半身，抓住洛荷的双手，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
“洛荷，我不会背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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