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下雪了。我陪着的。
月假过后的第三个星期，江城迎来了第一场雪，是鹅毛大雪，纷纷飞飞，一夜之间盖满了整座城，树枝上挂着晶莹剔透的冰柱，地面上仿佛铺上了一层雪白的羊绒毯。
顾诺明一打开门，看到眼前的冰天雪地，惊讶的哇了一声，欣喜的叫温娴过来看，“妈，快来看！下雪了哈哈！”
温娴听见声音，裹着袄子从卧室跑出来，看见门外的世界之后，脸上也露出了少女般的表情，“下雪了啊……”
顾良善紧跟在温娴后面出来，一手拿着毯子，一手拢过她，面露不悦，“赶紧进去吧，别冻着了。”
又斜眼瞪了顾诺明一眼，“顾诺明，你怎么还不去上课？”
“哦，现在就去。”
顾诺明用围巾把自己的脖子和脸捂的严严实实的，心情大好，雪还是刚积起来的，厚厚一层，干净的没有一个脚印，她狡黠一笑，轻轻迈起一只脚，轻轻踩下去，另一只脚跟着也走了一步。
回头，一个小小的脚印出现在雪地上。
顾诺明玩的不亦乐乎，踩着雪轻快的往前走，四和巷留下了一排清晰又整齐的脚印。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咳嗽声，顾诺明回头，远远的叶楠儒正朝着她一步一步慢悠悠的走过来。
他今天围了个深蓝色的围巾，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脚下踩着一双黑色的雪地靴，身上也是一件厚重的深色羽绒服，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笨重了不少。
顾诺明有些惊喜，停下来等他。
“你今天起的倒是挺早的。”他语气似是调侃。
顾诺明不解，等他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把围巾往下一扯，露出自己的嘴，有些欢欣的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叶楠儒看着她说话间嘴里呼出的白气，朦胧间还能看见那个殷红的嘴唇，他定了定神，答道：“我奶奶说想我了，我就过来住一天。”
顾诺明倒也是理解，随口问了句，“那你奶奶家是哪家？一个人在家的话，我以后可以去陪陪她的哦。”
静了几秒，叶楠儒忽然手一拽她，“走吧，要迟到了。”
两个人走出去之后，四和巷就只留下了两排整整齐齐的脚印，看过去，并列在一起，像是要永远伴在彼此左右一样。
午休的时候，班上难得的睡倒了一大片人，窗户关得紧紧的，空气里荡漾着二氧化碳，整个教室密不透风，安静的仿佛时空静止。
顾诺明朦胧中睡醒过来，腿上的阵阵发麻的感觉传到脑袋里的神经，“嘶――”
她痛苦的弯下腰去，两手伸到桌子下去揉腿，下巴搁在桌面上，疼得眉头紧皱。
眼珠一转，旁边的叶楠儒枕在胳膊上睡得安详，脸侧着朝向她这边，脸从鼻子开始都藏进了深蓝色的围巾里，只露出一道弯弯的闭着的眼眸。
顾诺明发现，他的头发又长长了，碎发盖住了他的额头，发尾轻轻扫过他的眼睫。
睡着的叶楠儒，真好看啊。
顾诺明帮他把围巾往下拽了拽，方便他呼吸，然后支着下巴又看了一会，叶楠儒还是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她再转头看了看前面，黑压压的也是全倒下了。
她轻手轻脚的起身，悄悄的从后门溜了出去。
在她走后，那双一直紧闭着的眼眸忽然缓缓睁开了。
出了教室，冷空气立马袭来，朔风凛凛，刮的人脸颊生疼。
顾诺明懒懒的伸了个懒腰，把围巾围好，外套拢紧，上半身压在栏杆上，看着对面楼层发呆，偶尔对面从办公室里走出几个老师，走到自己班教室外面，手背在身后，踮着脚尖，从窗户外伸着脖子探着头去看教室里面。
江城一中向来都是快节奏的，急匆匆的走路，急匆匆的吃饭，急匆匆的上厕所，真正悠闲的人是不存在的，而故作悠闲的人却很多。
比如她，比如宋致君，比如何文婧。
有些女孩子女孩子在该努力的年纪，总是对该干的正事使不上劲，却对一些在大人眼里不入流的东西着了迷。
宋致君在很小的时候就骄傲的说过她的梦想，环游世界。
何文婧呢，曾经也和她交过底，说想当医生。
而她……
“小诺。”身后的一道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顾诺明猛地回头，就看见何文婧站在楼梯口，眼睛里闪闪的酝着眼泪，小小的人被棉袄全身包裹住，看上去又脆弱又可怜。
“婧婧？”顾诺明有些不可置信，大步走过去，手摸上她的脸颊，语气里有着惊喜，“你没事了？现在是回来上课吗？”
说完伸手去顺她的背，看她有些喘，又担忧起来，“是不是最近降温感冒了？”
“我没感冒……”何文婧苍白着一张脸，嘴唇没有血色，她眼泪就要落下来一般，楚楚可怜，这么久没有见到顾诺明，为什么再看见她的时候居然会有想要哭的冲动呢？
“外面太冷了，咱们进去吧，我就出来透口气。”
顾诺明去拉她进教室，结果反被何文婧拉住了，回头，就看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诺，我，我明天要走了，我妈说要送我去北京读书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顾诺明傻愣了好久，自己的好朋友忽然就要离开了，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太蠢了些啊？
“我是从……从家里偷溜出来的，马上就要回去了。”何文婧终于哭了，眼泪啪嗒嗒的掉，手去抓顾诺明的手，央求着她，“小诺，你答应我，永远都做我的好朋友好不好？”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顾诺明却感觉心里一沉，忽的席卷而来一股强烈的恐惧感，她无心去想其他，反而一个劲的问：“你到底怎么了？”
何文婧急得眼泪掉的更厉害了，一直哭，止都止不住，“你答应我嘛，答应我吧……”
之后很久顾诺明都梦到这一幕，何文婧其他的话都听不进去，一个劲的扯着她的袖子，苦苦哀求让她答应永远做她的好朋友，眼泪流成了一条苦河。
小时候，真的以为别人答应了自己就一定会做到。
小时候，也真的以为自己答应了别人就一定要做到。
教室后门猛地被人拉开，叶楠儒走出来，眉头紧拧着，他一手拉住顾诺明，一手拉住何文婧，然后强行拉开了两个姑娘。
一双眼满是泪，一双眼满是焦急，齐齐望向他。
平日里他最不爱插手别人的事，更何况今天还是两个女孩子的事，可是再这么僵持下去，李央梅就该过来了。
叶楠儒把手往口袋里一收，身体站到何文婧面前，低下头看了她好一会儿，冷声质问，“为什么溜出来？”
何文婧倔强的把脸往一侧扭开，不去看他，“没有为什么。”
“何文婧，你越来越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是吧？”叶楠儒心情真是糟透了，摊上这样一个堂妹，真是够他操心的。
听着再说下去就要露馅了，何文婧睁大眼睛瞪着他，嘴一瞥，“我明天就要……走了。”
这么快？
叶楠儒也是有些出乎意料，顿了一下，忽然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声什么，小姑娘抬起头惊喜的看他，“真的吗？”
叶楠儒摸摸耳朵，勾起一边嘴角，“你不信算了。”
她急忙点头，“我信！你一定要说话算话啊，不然，我找姑姑告状的……”说着声音又带上哭腔。
“知道了，啰哩啰嗦。”
何文婧一瞬收了眼泪。
叶楠儒惊得挑起一边眉，这变脸的速度，跟顾诺明有的一比啊。
“那现在，你，赶快回去。”叶楠儒退到顾诺明身边，冲何文婧扬了扬眉，像是在宣告什么一样。
何文婧笑出来，终于开心起来，她过去晃晃顾诺明的胳膊，“明明，你一定要记得我哦。”
顾诺明点了点头，满肚子的疑问一个都没问出来，然后就看着何文婧走了。
好像有什么不对……
刚刚还那么舍不得她的，怎么叶楠儒一来，就笑着走了？
“不进去吗？”叶楠儒胳膊肘撞她一下，看她没反应，又把她的围巾解了下来，拿在手上，顽劣的笑着欣赏被冷风吹到脸上而猛地一缩的人。
在他看来，刚刚就是一场幼稚的离别。
顾诺明拿回围巾，白了他一眼，伸头望望楼下，何文婧小小的身影已经渐渐走远，漫天飞雪里，一步一步的离开，顾诺明感觉好像有什么情绪悄然滋生了。
……
晚上回家的时候，叶楠儒还在想着是去四和巷睡还是回家睡，就猛然听见身边一个抽鼻子的声音，然后就看见顾诺明就毫无形象的大哭起来。
“……”
发生了什么？
教室里的人早就走光了，他还是上前去，手抬起来犹豫半晌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最后还是放了下来，塞进口袋里。
“你哭什么？”
顾诺明把头埋在胳膊里，眼泪润湿了整个袖子，她不想跟叶楠儒说话，这个人就是个不解风情的王八蛋！
何文婧到底怎么了，他一个字都没跟她提过，他明明知道她很担心！
现在何文婧都走了，他也不让她知道到底为什么何文婧突然情绪失控，他就是个王八蛋！
下午补习还像平常一样开她的玩笑，她没笑他都没有注意到！
王八蛋王八蛋！叶楠儒就是个王八蛋！
那边宋致君隔着堵墙都听见了这惊天雷泣鬼神的哭声，掏掏耳朵，还是决定合上书，先去拯救一下某个又被伤了心的少女。
叶楠儒正皱着眉头盯着那颗小小的脑袋，就过来了一只手摸上去了，他抬了抬眼皮看过去，宋致君一脸的歉意，“不好意思啊，我们家明明肯定又伤心了，打扰到你了哈。”
说完她伸手去拽顾诺明的衣服，“走啦。”
顾诺明从臂弯里抬起头，一双红肿的眼睛格外吓人，宋致君啧了声，赶紧拉着这个丢人的家伙溜了。
叶楠儒挠挠头发，看着那个被落下的书包，得了，去四和巷睡。
小剧场：
“欢迎收看今天的天气预报，今晚预计将有一场大雪，会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叶楠儒刚打开门回家，站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听见了天气预报，眉头一皱，要下雪？
他伸头往里看了看，叶席枰和赵昭正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似乎没注意到他已经回来了。
想着，叶楠儒几下穿好鞋，悄悄又出了门。
到了奶奶家，他打了个电话过去，通知他们他要在四和巷睡，那头又是一顿骂，还是双人份的。
叶楠儒沉默听完，说一句“我睡了”就放下了电话。
叶奶奶早早的看穿了他的心思，老人家慢悠悠走过去，看着盯着电话发愣的孙子，笑眯眯问道：“是不是有谁也住在这儿？”
“没有。”叶楠儒回过神，立马否认。
叶奶奶看破不说破，“那行咯，以后奶奶希望你多来，最好天天来。”
叶楠儒摸摸鼻子，也笑起来，“看呗。”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还在计算着要等顾诺明等多久的时候，居然看见她已经到了前面，像个孩子一样踩着雪玩，衣服穿太多，背影看过去，就像只雪白的熊。
叶楠儒一边笑骂她蠢，一边又忍不住快步追了过去，还咳了几声，终于成功地引起了某个傻子的注意。
“你怎么在这儿？”
果然傻，看见他就这么开心。
叶同学心气可高了，面上嫌弃着她踩雪是很蠢的行为，脚下又不动声色的在她的脚印旁边，整整齐齐的落下自己的脚印。
这年的第一场雪，可是他陪着她看的。
大傻子，可千万要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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