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三见陆深（五）

小年那天，我醒来就听见外面屋里的笑声，看见窗户上的冰花又在被窝里赖了半天才起床，从门的缝隙里一眼便看见坐在火炉旁的陆深，他戴上了新帽子，我差点儿没认出来，黑色的，像鸭子的嘴巴，我没见过这种帽子，觉得很稀奇。

        来来来，陆深都来了半天了，她呀，就喜欢睡懒觉。母亲一边向我招手，一边对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女人说。哟，这是清欢呀！都长这么大了，要是在街上看见我还真认不出了！听她说话，我已经知道她是谁。这是你冬梅婶！母亲说，我叫了声婶婶，有些不好意思，哪有这么年轻的婶婶？拿了洗脸盆就进灶房倒洗脸水。长这么大，印象中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见陆深的母亲，以前见过几次，但都是浮光掠影，不是看见背影就只看见侧脸。我想了想，觉得她并没有别人说的那么胖，而且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就像电视剧里的那些女人一样。

        这次陆深没在我家多待，等我洗完脸去上了个厕所后再回来时火炉旁就没人了，只有几个橘子在火炉上，橘子下面是瓜子，母亲在厨房忙碌，由于天气原因，父亲在路上耽搁了要后天才能到家。妈，他们来干什么的呀？灶台上多出来的用白色化纤口袋裹着的一只猪蹄和几大袋维维豆奶还有“甜薄脆”的饼干。管那么多干嘛？你不是说有几件衣服破了吗？找出来我给你缝一下，等你爸回来了我们要打个豆腐，怕又忘了。我答应了一声，心里竟有些小小的兴奋，打开门，外面又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从竹林延伸出去的小路上，留着两排一大一小的脚印，几只鸟从竹林中飞出冲向天空，雪从竹枝弹落簌簌有声。

        一连好多天，陆深都没来我家，每逢晚上，便能听见从他家传出的新闻联播播出时的音乐声，他家买了电视，应该再不会来我家了。听父亲说，他家买的是彩电，二十一英寸，无论是画质还是音质，都比我家那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好得多，吃饭时父亲提议我们家也应该换一台，现在外面的人都看彩色的，这种黑白电视早已经被淘汰。无奈母亲不赞成，有电视看看新闻和天气预报就可以了，我们又不经常看电视，花这笔冤枉钱干什么，再说，现在这台电视机还好好的，为什么要换掉？你是多得钱没处花了不是？母亲一番话，说得父亲哑口无言，只好低着头吃饭。家里的电视没换成，我就时刻期盼着它能坏掉，有一次我放电视，屏幕上全是雪花，兴奋了好一阵，叫来父亲，才知道没有插天线。

        正月初八的时候，我们去二姑家拜完年回来屁股还没坐热，陆深就来了，一来他就叫我母亲干妈，叫我父亲干爸，他们也笑着答应，我明白他那次和他妈来带的东西就是农村里认干亲家的旧习。陆深，你妈他们走了吗？母亲问，他低低答应了一声，不看母亲，盯着胸前那几滴暗暗的油渍。我问他你妈他们不送你上学了吗？你不是说这次上学一定叫他们送你的吗？那边厂里忙，催得紧。他低着头回答，他重复着他父母亲的原话。每次寒假放假他几乎都会说下次会叫他父母亲送他，无奈一次也没实现，所以我们一群孩子就不再为能见着他英俊的父亲抱希望。有时我们甚至忘了，他也是个有父母的孩子。

        陆深呀！去的时候和欢儿一起吧！我们要送她的，母亲换了衣服，正在系围裙，转过身来叫我替她系上。他倔强地摇摇头说，我妈给我找了个寄宿的地方，就在学校老师的家里，顺带也可以帮我补补课，以后我放星期都不回来了，说完这些他停顿了片刻，好像在看母亲和我的反应，我和母亲都认为是件好事儿，那样他就可以不用刮风下雨地两边跑，过了会儿他继续说，一个学期回来一次，说好了我后天就去。这样啊！母亲点头，拿来橘子和糖果叫他吃，他答应着，并不动手拿得吃，倒是和之前有些不同了，我很不习惯，一个劲儿地催他吃。

        喂，你自己愿意去的吗？等母亲走后我问他，无所谓呀！反正哪儿都一样，奶奶年纪大了，自己都奔不动了哪还有精力管我？他语气平缓，一脸木然。我想了半天对他说，你也可以自己管自己呀！洗衣服做饭你会吧？会是会，但是钱都交了，总不能不去吧？

        你不想吃我妈做的饭啦？他露出很失落的表情，随即又转为笑脸，我听他们说那里的伙食还不错，我的要求不高，只要肚子饱就行。白清欢，你妈做的饭等我放假了再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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