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三见陆深（六）

陆深寄读在学校一位老师家里，放星期都不回来。我们虽然在同一所学校，但他比我高一个年级，分属不同楼层，所以平时很少见面。

        冬天过去，随着初春阳光的到来陆深摘掉了帽子，头上也长出了一寸来长的头发，陆深对我说留起了头发的他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看了都不习惯，他们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有时候看见他了都难叫不出他的名字。有一次他来我们班找我，以前认识他的一个老师竟然对我说不要把校外的人随便带进来，弄得我和陆深啼笑皆非。

        他在九岁时被我们一致推为我们队的路队长，仅干了两年就下岗了，原因是他要开始寄读生活，这让他很泄气。准确地说，应该还不到两年，因为在我们推选了他之后还让老师踌躇了好一阵儿。

        有次我抱着全班的语文作业本到语文老师那里去，就听见他在和校长说话。那时我们全校就两个语文老师，他既教陆深他们班也教我们班。这些孩子们，还真让我为难啊！陆深家就一个瞎眼的奶奶在家，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到底去找谁呢？语文老师翘着二郎腿，一口一口地吐着眼圈，他是个爱抽旱烟的家伙，一开始上课他身上的那股旱烟味儿把班上的同学们呛得直咳嗽，次数多了情况便有所好转。陆深却说那股旱烟味儿越闻越香，有一段时间和陆深有关的一件事在校园疯传，可以说全校师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据说有一次语文老师在教室外面抽旱烟，陆深那家伙竟然走过去问他，老师，能把你的烟让我闻闻吗？语文老师嘿嘿笑着说你要来一口吗？他也不客气，狠狠吸了一大口，语文老师本来只想吓唬吓唬他，没想到他还真吸了，那还得了？有的大人吸了都醉，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没事，语文老师一时间竟欣喜若狂，都快要将他引为知己了。这点我们班全班人无人能敌，一时间传为美谈，陆深说他一天闻不着旱烟味儿就不自在，两天闻不着便觉得怀念，大家都说他这个人奇怪，不是一般人。

        不过后来这位老师检查出肺部有问题便不再抽烟，陆深不知道，不然他一定觉得惋惜。

        我听完校长的话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来精明的他早就识破了我们的诡计，因为陆深从不怕别人说这样的话：小子，你等着，你再这样干我就去找你爸妈，又或者，明天上学的时候叫你父母跟你一起来。他做事向来正大光明、光明磊落。他打人都向着太阳打。

        在他还未当上路队长之前，三队的一个五年级学生欺负我们队一个二年级的学生，那个学生每次都把从家里带的好吃的和零花钱给五年级学生，有一次恰巧让陆深给撞见了，他冲上去就把那五年级的学生给揍了一顿。据在场的二年级学生说，打架伊始对方还看不起陆深，他的个子太矮，人长得也不壮实，模样倒像个女生，不过三招之后五年级学生便招架不住，发誓以后再也不找二年级学生的麻烦了。

        既然有敲诈的前科，他岂肯就此轻易放弃，第二天放学回家的时候我和陆深就遭到了一大帮人的围追堵截，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陆深，他的眼里满是怨恨与敌意，与其说那三个人高马大的学生让我感到害怕，还不如说此时陆深的眼神让我感到无所适从。他如一头在笼中困久了而暴戾之气未消反而更甚的老虎，两眼放出凶狠的光向那三个冲了过去，大有横扫一切之势，幸好被附近在田里薅草的人看见，两个大人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扭打在一起的四个人分开。

        我在一旁吓得又哭又喊，这件事情让陆深笑话了我很久。还好那次都只受了些轻微的皮外伤，所以那几名家长自知理亏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他们害怕的应该是怕被陆深的家长找上，那他们就要赔上一笔了，说出去，自己孩子在敲诈，面上也不好看。至于陆深，倒像是得了某种巨大的荣幸，打了别人，别人的家长都不敢找他，只好忍气吞声，所以，这让大家也觉得是陆深之所以为陆深而得到的某种荣幸，他的身上因为他的父母常年在外不回家倒是少了很多的牵绊。

        其实那几个家长大可不必担心，脸上带伤回家的陆深根本没敢把这件事对他奶奶沈老婆子说，他嫌她太烦，一路的追问就会让他无从招架，而且这样的追问又解决不了什么实际的问题。顶多又是讲一通道理：你爸妈在外面那么辛苦的挣钱到底是为了谁呀，还不是希望你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现在就是这么个社会，你没有钱还读什么书呀！说倒是说得好，谁都长着一张嘴，也都会说，你看看现在，有谁给过我们家一分钱呀！还不是都只顾往自己腰包里塞呀！陆深说现在的小学都是义务教育，不要钱。沈老婆子听了就来气了，不要钱，不要钱，那你将来读大学不要钱呀！你娶媳妇也不要钱呀！你以为我想他们在外面不回来呀！猪呀，地呀，孩子呀，都扔给我一个瞎老婆子，苦了一辈子了，眼睛都苦瞎了，老了还要受这份罪。每次沈老婆子都边流着泪边数落。

        我在家里听到对面屋里的声音，就知道过一会儿陆深就要来了，一般他来了也是和我一起听他奶奶的数落，有时他还学舌给我听，我会忍不住笑，他时常和我一起笑，不过他那个样子那种表情我总看不透。

        你来了还不是听得见，我说。那不一样，在家里的时候听着就感觉她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在你们这里就觉得她是说给村里所有人听的，他边说边摇着头，真是的，这不是专门让人家看笑话吗？我说你少跟她较劲她就不会说了。他倒是不以为然，嘴巴长在她自己身上，她爱说就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说你爸妈回来了她也说吗？一听我问这个他顿时来劲了，说，怎么不说？说得比这更难听呢！我爸都跟她翻了好几次脸了。哎，他长叹一声，我奶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希望一辈比一辈强。

        月亮爬上树梢，在我家吃完饭，天已黑尽，放下碗筷发觉沈老婆子的声音已经像落潮般落下。他说我要回去了，不然一会儿她会扯着喉咙叫我，我看着他的身影，跳动在朗月星稀的苞谷林中，直到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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