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骑鹿遇道姑

　　破落的小庙里，日曦洒满了檐角，照的那尊泥塑神像越发和蔼可亲。

　　钟毓秀走到那尊泥塑神像旁的一盏黯淡红纸包裹的灯笼旁边，下面压着一本佛门关于养气吐纳的泛黄书籍，她从那张摇摆不定的桌角边抽出一根红烛，用火折子将它点燃，就那样放进了灯笼里面。

　　屋内突然多了一股清净温暖的意味，陈天明接过那盏灯笼说道:“都说请神难，是真难，就这么个小土地每次想见一面都要七弯八绕的，还不如我直接把他敲出来！”

　　陈天明走到泥塑神像面前，伸出手指想轻扣那神像的额头，洞天里的年轻土地神扶住额头，闭上眼睛一副害怕的模样。

　　钟毓秀看陈天明如此鲁莽行径，忙拉住他的手臂嗔道:“他还是个孩子呢，你怎么就改不了这个犟脾气，不就是费个香烛烟火的功夫嘛，等等就好了。”

　　不一会儿，那盏灯笼里冒出一缕青烟，诡异地在红烛上盘旋了几圈，然后化为一道小人鬼鬼祟祟的在红烛上端坐着，似乎有点怕陈天明。

　　那道小人正是那个年轻土地神，他一口吞吸了红烛里烟火，神情陶醉，怡然说道:“知晓啦，我这就去山上寻一寻，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敢去山上的，这一次必须三个香火金钱才行！”

　　陈天明听罢拍了一把桌子，底下几只爬行食烟火气的蟊虫精怪吓得匍匐在砖缝里，瑟瑟发抖，这等人物对它们来说不亚于天雷降世，还是不要太惹眼的好，小心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漂亮秀气的不像话的年轻土地神全然没有在洞天里训斥青鬼时的威风八面，哭丧着脸，心里暗叹到这土地神真不好当，碰上个这样修为高的人物根本就是被人家攥在手心，要不乐意他还会打破你的金身庙观，可去哪里说理去？

　　钟毓秀拿出身后的一个竹篮，揭开红布说道:“这香火金钱可是实打实的金银价钱，我们可拿不出三枚啊，小姬你可别嫌弃嫂子的手艺，这几盘鱼香茄子你回来再吃，这可是你大哥都不能时常吃到的了。”

　　年轻土地神留着口水点了点头，突然又化成一缕青烟远去，只留下一句话:“去去就回，给我放柜子里呀，别没味了！”

　　陈天明嘴角微翘，乐不可支，“哼，这小子还真是个馋嘴，让他上个山估计比让他搬座银山来还难，也不知道他咋那么怕那个四方观那个年轻的道姑了，还敢跟我狮子大开口，要那三枚香火金钱。”

　　钟毓秀抿着嘴轻笑道:“哪里是怕呢，可是喜欢的紧呢，就是那姑娘好像对他印象不太好，不然我还要帮小姬撮合撮合呢。”

　　陈天明跺了跺脚，对着红烛正声道:“石藏无价玉和珍，只管他乡外客寻，宛如持灯更觅火，不如收拾枉劳心，古人诚不欺我也。”

　　钟毓秀杏眉倒立，掐住他的胳膊说道:“是不是又想起你那红裳翠舞了！我看言儿这一点就太随你了，小小年纪半夜就敢和那狐狸精往外跑，还整天神神秘秘的，真当他娘是睁眼瞎子呀！”

　　陈天明苦着脸像个孩子般说道:“不带这么冤枉人的，都草木皆兵了你，言儿神海里有我的本命玉剑，不会有事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管他未来媳妇是不是狐狸精呢……”

　　“那不行，那我那越秀媳妇怎么办，我们可是跟老李家有过约定的，等孩子长大了就结为亲家，那姑娘来历不明不说，还是妖族，怎么说我都不好接受，要说是人族我二话不说，只要言儿喜欢我就是豁着老脸退了这亲事也无妨……”钟毓秀也干脆像个孩子撒起娇来，这夫妻二人私底下也是活泼有趣。

　　脚底下那几只食烟火气的蟊虫干脆躲在黄土砖的狭窄缝隙里，时不时吸进一丝昏黄的香烛烟火气，在里面聚纳吞吐，几只无忧无虑的蟊虫呵呵直乐，也不管外头发生了什么，当真是无劳一身轻。

　　那个年轻的土地神唤来山里的一头白色驼鹿，浑身雪白无一丝杂毛，让人喜爱的紧，他轻车熟路地坐了上去，大喝一声:“驾！”好像骑上了那西域的汗血宝马一样神气风光。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青皮簿籍，里面一个个人物形象生动，甚至还有一些飞鸟走兽在里面飞翔跳动，好不热闹。

　　他看到一条巷子里，有户破败农舍外，一个身着素朴红衣的小女孩在那里喂养牲畜，那个新晋的安乐土保封原躲在篱墙上咧着嘴笑着，旁边的酒楼客栈行人如流水，愣是没有人能看到他，他嘴角一歪，自语道:“不务正业的玩意！”

　　扫了一眼巷落，一家门口伫立着两尊彩绘大石狮的豪宅，那石狮比青壮汉子还高，上面的紫檀牌匾上写着“杜府”两个中正浑圆的朱红大字，里面熙熙攘攘的，倒是有好多生面孔。

　　一个老者手拿着个罗盘，碎碎叨叨的不知在嘀咕什么；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背着一坨竹简，走在前方；再往旁边看，有像门神般凶恶的怒目大汉如铁塔般雄壮，还有手持画扇对着石刻木雕评头论足的的白衣书生……这一群人心态各异，年轻土地神一时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再翻了几页书籍，他嘴里还在念叨着:“陈稀言……陈稀言……”

　　突然在一页书籍里，一片莽林中，一个布衣少年和一个穿着红色榴裙的明媚少女拉着手在奔跑，少年的头上耷拉着一只脸上五颜六色杂毛的猴子，少年挣脱了好久，终于把那只像牛皮癣一样的猴子扯了下来。

　　此时，那头白鹿已经驮着他来到了山腰，健步如飞。

　　年轻土地神愤愤道:“不带这样的，你们的孩子和漂亮小姑娘私奔，让我来找，还让不让人睡懒觉了……当真是岂有此理……”

　　他把最后一个“理”字拖得很长，以显示他的愤懑，身上那只通灵的白鹿低下头，用蹄子蹬了蹬青绿的草皮，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咧着大牙，显得它很开心。

　　果然，在半山腰，一间高悬着大牌坊，上面镌刻着“四方道观”的宏大道场里，一个素衣飘飘的年轻貌美的道姑款款而出，身边立着一只同样遗世独立的高洁白鹤，她峨眉轻挑，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年轻土地神拍了拍那头不着调的白鹿的脑袋，呵斥道:“去！把那两孩子送回家去，别一天到晚就和那几只麋鹿玩闹，你是梅花鹿呀！丢不丢我的人呀！”

　　那头咧着白亮大牙的白鹿只用后脚走路，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滑稽有趣，很快就消失的没影了。

　　貌美道姑笑着盯着年轻的土地神，目光玩味。

　　那个秀气的年轻土地神倚着四方道观门口的石刻尴尬地笑着，看着一堆名家墨客倾尽心力铸就的石刻群里一块突兀消失的空白，他显得更尴尬了。

　　他想起了三年前，他闲来无事游历到这座道观前，那千篇一律的石柱雕刻乃至菩萨神像没有惹气他多少兴趣，偏偏门口那片墨宝石刻让他如痴如醉，这玩意到哪都是仅此一份，可能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了。

　　他看到其中的一块用江边大崖嶙峋怪石打磨而成的石刻上面就写着“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一串楷书文字，字体避免了横细竖粗的态势，而取匀衡瘦硬，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让见惯了大家名作的他也是喜爱不已。

　　结果，半夜他带着那头白鹿把那块石刻给驮走了！

　　后来一次与几位附近的土地神喝酒后这厮过于得意洋洋，把那块石刻拉了出来给大伙欣赏，果然没几天，那四方观的道士们就带着家伙找上门了，甭管你什么土地不土地的，硬是把那块珍稀石刻拉了回去，放到后院保藏起来了。

　　那位貌美的女道姑笑道:“偷石刻的小贼，你今天怎么就敢上山来，不会连我种的花圃也不放过吧。”

　　年轻土地神秀气的脸庞一红，突然对着天空朗朗道来:“昨日看了黄道吉日，我便掐指一算，这今日宜嫁娶，开光，祭祀，安香，出行，于是我便一早兴冲冲地出了门，寻思着也无处可去，这不一来山上便看见了姑娘你，怪不得我那头小白鹿跑的那么欢呢！”

　　貌美女道姑轻捋长发，瞪大的眼睛好像在看他表演一般，蓦然之间，她好像又看到曾经也是有这么一个年轻人，在那大雪之夜静静地站在这里，淡淡地说:“我此番去大漠观落日悟道，等我五年，想我了就帮我料理好那片花圃，勿念吾归。”

　　而后，回来的只是一把长剑，那日后她束起了长发，跪在那三清道尊面前，神色庄重，身似菩提，告诉自己永远不要再爱上一个钟情于剑的男子。

　　年轻的土地神从书籍里掏出一包油纸，放在一块石刻上，轻声说道:“姑娘，这是我给你买的胭脂，不要老板着脸，抹了这个肯定更漂亮！”

　　说完他就溜了，跑的比那头白鹿还要快。

　　貌美道姑笑了笑，走进道观里，突然，她又返身了，拿起了那石刻上用油纸包裹的胭脂盒，轻轻对着远处嘀咕道:“不思进取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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