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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秋风起了,许是吃了一碗冷饭的缘故,爹爹的病愈发严重起来,有时甚至吃不进去饭,阿溪便把菜饭碾碎了煮成汁子一点一点喂他。上学是去不成了,那日祁先生不在,她就只能同书童告了长假,在家专心伺候爹爹。

  也请了好些郎中,有些说能治好,开了方子要她去自家药铺抓药;却也有些号脉后便摇摇头走了。她按方抓药,爹爹吃了个把月却仍不见好转。

  有一日方将药渣滗净,盛了一大碗药汁打算端给爹爹,确听见他在屋中唤她,声音很急。她便立刻放下药碗走到床前:“爹爹,您叫我?”

  爹爹挣扎着要坐起来,她见状立刻扶他起来,往他背后垫了个枕头。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出大口大口浓腥的空气。她连忙拿来帕子为他擦嘴,帕子上的一抹血痕让她心里一突。

  “丫头,你可知,我并不是你生身父亲。”爹爹虚弱地喘气。

  她点点头。这事爹爹曾同她讲过,她是爹爹大冬天捡来的,要不她怎会没有娘。阿溪对此事不以为意,爹爹带她亲厚,就如亲生的一般。

  “我知道。我记得您曾说过,我是捡来的,只虫儿是您的亲儿子。”

  “那你又可知,我是在哪里遇到你的?”

  她摇摇头。自她记事起就在扬州长大,原本她认为自己本就是扬州人,可听爹爹的话,又好像不是在这里。

  爹爹伸手示意她把药碗拿来,自己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皱眉道:“苦。”

  她拿出帕子来将他嘴角细细擦干净,爹爹忽地伸手攥住她手腕:“你是京里人。”阿溪抬起头,顾不得手腕的疼痛,睁大眼睛盯着爹爹。他又剧烈咳嗽了一阵,这回咳出来的是口口鲜血。她替她拢了拢后背,爹爹才又道:“我从前——也在京城。原是正白旗佐领,跟着王爷走南闯北,也算是钟鸣鼎食。后来王爷被皇上……不,被先皇设计,垮了台,树倒猢狲散。现下镶黄旗得势,那旗主便是先皇顾命的辅政大臣之一,鳌拜。他为了丰满羽翼,便想招我入麾下。我顾念王爷救恩,不肯答允他,他便用了莫须有的罪名,让我全家满门抄斩。可天不亡我,原来在王爷手下同我共事的参将在王爷倒台后便加入了镶黄旗,他看见我将被斩首,许是良心发现,买通了监斩官,留下了我和和卓。正月廿七,我们逃出京城的途中在齐化门根看见了你。”

  “冰天雪地的,你已冻得没了呼吸。我断定你是不活了,可和卓想要救你,你在她怀中暖了三天三夜,方才有了哭腔。三年后,和卓在京郊庙中产下虫儿,却出了好多血。临死前,她要我照顾好两个孩子。我葬了和卓,带着你们一路南下来到扬州。地主瞧我可怜,便先赁给我了一块田,有了收成在交租,这样才勉强把你们拉扯大。”

  说了这么些话,爹爹明显有些力气不支,从靠背的枕头滑到了床上。

  阿溪震惊,忙扶起了爹爹,有些语无伦次:“那,那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爹爹呷了一口水:“你定要令虫儿读书,书读得高了,考举人,考状元,风风光光地拿回属于我们的荣耀。能做到吗?”

  阿溪道:“养育之恩,无以为报……您放心,我定会竭尽所能。”

  爹爹舒了口气,身子缓缓地躺了下去。她连忙帮他掖好被角。这时,虫儿走了进来,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爹爹,小声对阿溪道:“阿姐,我饿了。”

  她看了一眼爹爹,他冲她点点头。她便牵着虫儿的手走出了房间。

  “阿姐,爹爹好些了吗?”

  “唔……”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有弯下腰来,凝视着虫儿水汪汪的眼睛:“虫儿,爹爹不舒服,你可不许再顽了。往后可要听爹爹的和姐姐的话,好生伺候着爹爹,莫要让他生气。”

  “嗯!”虫儿重重点了点头:“若爹爹不在了,我来照顾姐姐。我要开一间大酒楼,赚好多钱,让姐姐天天有得葡萄、花梅吃。”

  “方才说了听话,怎么这会又变卦啦。”阿溪刮了下虫儿鼻子:“爹爹和姐姐要你好好读书,将来当大官,挣更大的钱。”

  “那虫儿就读书,当大官。虫儿听姐姐的话!”

  “好,乖!”她一把抱起虫儿:“姐姐给你弄好吃的去!”

  君良打外地回来,一连几日没见着阿溪的影子。问了书童方知原是她的父亲病重,回家照顾父亲去了。本打算着立刻去瞧瞧她,谁知他不在几日里积了许多课程,整日忙得头昏眼花,半晌空隙也没得。

  半月后方才寻了个空当,坐上车去找阿溪。可还没进她那村子,就堵得水泄不通了。原是有人家出殡,吹吹打打,尽是些哀丧的曲调。只好弃车步行,心下觉着不吉,便低头寻路快步走开。可谁知人潮拥挤,正好挤将他到了灵车旁,锣鼓唢呐声音震天价响,偶地抬头一望,竟望见了阿溪。

  只见她和弟弟虫儿披着麻皮褙子,头上扎着黑带子,一左一右扶着灵车。虫儿似乎吓坏了,哆嗦着嘴唇,红红地眼眶里包着一包泪,霎时便要掉下来。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瞧着也要掉下泪来,但仍拼命忍着,低下头,小声地安慰着弟弟。

  他木在当地不动了,滚身上下浸着一股幽幽的寒气。阿溪也瞧见了他,便冲着他轻轻点了点头。他看见了她的脸,煞白,两眼肿的像那鱼缸里养的红漂子金鱼。

  跟着送葬队伍,等了大半天,才同阿溪说上话。他来到她跟前,她弯腰冲他福了一福:“先生。”

  “令尊……何时去的?”

  “前日晚上。”

  “嗯。”他不晓得该如何安慰,任何话语在此时都有些苍白无力。“之后怎样打算?”

  “爹爹生前将我们托给了村东一户人家,房子给他们,地给他们,就养到我出嫁。虫儿……那家人没得儿子,便过继了虫儿。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君良心中大恸。寻常人家的女儿这个年纪都是拉着手和父母撒娇,可她已有了远超过她年纪的成熟。“来我的府上吧。”他道:“现在就我跟兰衡住,大半屋子都是空的。衡君昨晚还跟我念叨你,巴着你去看看她呢。”

  她摇了摇头,不愿受人之惠。

  君良见求不得,便不再强与,遂从袖中掏出了一张银票,塞进她手中:“这个你定要拿着,往后有任何事,尽管来寻我。”

  阿溪将银票塞还给他,忽地就跪下了:“只求先生一件事。”此时强忍不住,眼泪还是落了下来:“爹爹一去,家中无人看顾,我便不能再去学堂了。只求先生,能为我保留着位置,将来虫儿年纪够了,便令他顶替我。您说成不成?”

  “成,成,都成。”君良把阿溪扶起来,又把银票塞进她怀里,扭头逃也似地走了。

  新日子果然不甚如意。村东收养她和弟弟的马家本就有一个和虫儿一般大的女孩,马爷年过半百,眼看着家里没有传宗接代的人了,方才答应了这桩事。本就是看上了呼延家的房子和弟弟虫儿,至于她,自然是个累赘,甩不掉只能一起接了。

  甫一接手,便立时卖了房子为那马爷填清赌债。而后就带着虫儿填了族谱,虫儿自此改姓了马。只没人有闲心去管她。

  阿溪来后,马家的活计有一大部分归了她,自是比原来累些,但她从未抱怨过。任劳任怨,马家便与她相安无事,只使不得有时还会给她眼色,或者偶尔饿她几顿,这些她都扛得下来。

  唯一令她忧心的是马家似乎根本就没有心思让虫儿去读书识字,他们打定了主意,让虫儿以后娶了他们那闺女,代替他们继续耕种那份家业。要说那闺女,看一眼大抵过得去,细看才知道她竟是个龅牙。一张脸本来挺合宜,只添了龅牙,将脸生生拉长了寸许,瞧起来便有些像马脸了。马家当然担心那闺女嫁不出去,现下来了虫儿,就不由得他不娶她了。

  马小姐是从来瞧不上阿溪的,事实上所有俊的她都瞧不上。她没拿正眼看过阿溪,从来都是只拿斜眼觑她,自然使唤阿溪也是家常便饭。

  有日晌午饭,阿溪精细准备了一桌子菜肴,将虫儿读书的事在饭桌上提了出来。她本就料到马家人会反对,想着好歹一试,谁知那马家人竟会如此激烈。

  马爷砰地将饭碗一搁,马太太却直接破口大骂。

  “你可嚼蛆去吧。”马太太道:“腌臜的丧门星,丧死了你爸仍没完,又要来丧咱们,作死了当初把你弄进来。”

  她想不到马太太竟骂的如此恶毒。自然饭也没吃成,给马家人撵到了后院。到了半夜里仍不让回屋,只有虫儿过来塞给她一个馍。

  打那之后,阿溪与马家的关系便愈发僵硬,打骂自是寻常事,恨不得打到她自动离去。她为了弟弟仍是强忍着,在晚间偷偷叫虫儿到她房内,她拿起书院里的识字书一个一个教他念。

  终于有一天,她教弟弟读书的事被马小姐发现了。那马小姐当夜竟没声张,第二天清晨却呼号了起来,嚷嚷着父母为她求的白银长命镯不见了。马家发动了一番寻找,“果不其然”在阿溪的褥子底下翻找到了。

  这下马家可炸开了锅,扯起嗓子嚷嚷了起来,马家不仅出了丧门星,还出了个贼。他们将阿溪绑在了村口的大树上,向来往的村民大声宣扬着她的罪状,引得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虫儿本想帮助姐姐,可还没出院门便给马老爷捞了回来,关进耳房里,上了三道锁。

  众多闲人围在边上唾骂,说一些污秽之极的言语,还有顽皮的小孩子捡起地上的烂菜叶子土疙瘩扔的她生疼。马家人不但不阻拦这一切,反而在边上乐看其成。

  晚间虫儿趁着送饭溜了出来,解开绳子将她放到地上时,阿溪早已面如土色。

  这件事后,她没有再回马家。虫儿将她的衣服裹了个包裹,拎着包裹,阿溪上了扬州城。她决定,先寻个工作,攒上一笔钱,钱够了便把弟弟也接出来,去祁先生的书院念书,她则继续做活,为弟弟攒进京的盘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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