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REC_06_温室
时间：2231年12月13日10:00
天气：小雨转阴
地点：地球——二十九区——杨树街18号
记录：付晓
fuxiao：温室，具有防寒、加温和透光等功能的设施。
fuxiao：主要用于冬季培育喜温植物。
fuxiao：但他们都说，人造行星上的人类，就像生活在温室之中。
洛荷最终还是没有搬走。
第二天，出勤日的早上，付晓看着她摇摇晃晃地从卧室里走出来，困得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向自己问早安的样子，叫人忍俊不禁。
看在她每天晨起有趣的“表演”，以及手中掌握着的独家美食密码的份上，付晓觉得暂且继续忍耐着两个人的生活倒也未尝不可……
寒潮到来的时候，付晓忽然盘算起要在菜园里搭一个温室。
大概是程序默认设置的缘故，爱丽丝只会栽种一些生长周期短暂的一年生植物，春季播种秋季收获，周而复始。
“感觉冬天的宝贵时间就这样浪费了。”
付晓一边在平板型终端上浏览着搭建温室用的材料，一边自言自语着。
《地球生存手册》上写道，付晓所居住的二十九区位于地球上纬度较高的区域，漫长的冬季从十二月中旬一直持续至四月初。
如果自己能够拥有一间温室，哪怕是几平方米的小小空间，也可以稍稍扩展一下这个菜园里的物种多样性。
洛荷主动向付晓推荐了一家专营园艺用品的线上商店，店里品种倒是挺齐全，就是商品分类做得一团糟，需要耐心地慢慢挑选。
“这家店是同学经营的，也是想替他招揽生意。”
当付晓询问起她是如何知道这家店的时候，洛荷是这样回答的，说着脸上还浮现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付晓对于八卦他人的人际关系一向不感兴趣，但面前的这位外表平凡的同事兼房客，竟然能够分别与经营餐厅和园艺用品这两个毫不相关的产业的人物熟识，不禁让人刮目相看。
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地球人口稀少，反倒使得人们的交际圈显得格外广阔。
付晓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诸脑后，聚精会神地挑选起隔热材料的品种。粗略看下来，同样的材质和款式，价格跟在“凤庭”上的园艺商店里出售的相差无几。
下单一周之后，付晓订购的材料送到了，与约定的送货时间分秒不差。
搭建温室的工作交给了难得自告奋勇的爱丽丝。
【因为进行过同样的操作。】
付晓从她的语句里面听出了一丝得意忘形的意味。
“你搭过温室？”
她忍不住怀疑起了人工智能的话。
【是的，主人。】
爱丽丝秒答。
付晓追问道：“什么时候，在哪里搭的？”
这次应答，爱丽丝花在计算和思考的时间比较长。
【……记录缺失。】
这人工智能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把天聊死，付晓心想。
难得的休息日，早上起床的时候，天空中还飘着蒙蒙细雨，到临近午茶的时候，虽然头顶依旧阴云密布，但雨水已经停止。
当然，天气的变化并不能干扰到爱丽丝的工作。
菜园里原本只负责除草施肥的一双机械臂，灵活地组装着作为温室主体结构的金属制骨架，如同过去的数十年中，年复一年进行果蔬的播种和收获一样。
洛荷有些吃惊地看着爱丽丝的工作。
“不愧是付芹梦博士，”付晓一边在菜园角落的空地上摆好折叠桌椅，一边听她在喃喃自语：
“我就做不到……”
她说的“做不到”应该是指编写搭建温室的程序吧，付晓猜测着，然后回应道：
“这家伙说自己曾经搭建过温室，但是我查过日志，这些机械臂从来没有出过这幢房子所在的区域。而且除了现在正在搭建的那个，这里也没有第二个温室了。”
“嗯，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喜欢胡说八道的人工智能。”洛荷笑着说道。
付晓第一次听到她开玩笑。
——人工智能与人类不一样，是不会说谎的。
作为人工智能专业的软件工程师，洛荷从知晓爱丽丝的存在起，就对“她”背后的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付姐，我想……看一下爱丽丝的程序……可以吗？”
某天早餐的时候，她支支吾吾地对付晓说道。
付晓一边咬着自己尽了全力仍然烤得有些失败的面包，一边有些不耐烦地回答道：“我不是给你开放了爱丽丝的所有操作权限，想看就看啊。”
转念一想，或许因为自己才是爱丽丝的正牌“主人”，所以向来守规矩的洛荷还是得请示一下付晓本人。
获得了爱丽丝主人的同意，洛荷便不客气地命令通信终端，把自己想要研究的程序调出来。
在她身旁围观的付晓，发现自己的祖母很喜欢在代码注释里记录一些奇怪的文字和图像，她把这种浪费时间的行为定义为“闲的没事干”。
反倒是洛荷把它们当做无价之宝，仔细记录下来，还动用了宝贵的纸张配额，打印成册。
付晓泡好红茶的时候，爱丽丝的温室搭建工作已经接近收尾。
田埂的另一侧，原本大概是被规划用于栽种果树的平整空地上，立起了一个被透明隔热材料覆盖的穹顶。
阳光可以自由通过，但热量却被困在内部——历史悠久，人类最早掌握，也是最熟练的留住夏季的方法。
洛荷看上去对温室并没有什么兴趣，她坐在折叠椅上，盯着手中的文件夹目不转睛，连付晓替她倒好，按照她的口味加入双份牛奶和砂糖的红茶都顾不上喝。
“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
付晓凑过去问道。
洛荷转过头，犹豫了一下，扶了扶眼镜小声说道：“付姐，你搬进来的时候做过全景扫描吗？”
“那当然。”
虽然付晓是房子的合法主人，但毕竟祖母已经去世整整三年，谁也不知道长时间空置的房子里隐藏着什么危险。
“你是找谁扫描的？”洛荷继续问道。
“爱丽丝啊，她……”
付晓没有把话说完，她意识到了自己犯下了一个人工智能测试员最忌讳的错误。
——虽然人工智能不会说谎，但制造他们的人类会。
洛荷把手中的文件夹递给付晓，纸张上面清晰地画着一张平面图。
那是这所房子的平面图，与付晓刚来到这里时，请爱丽丝做全景扫描时得到的结果一模一样……
好像又有些差别。
“爱丽丝，把这里的全景扫描图调出来。”付晓命令道。
【好的，主人。】
全息投影屏幕上的图像，外墙轮廓图与洛荷手中的平面图一模一样，但菜园这部分的平面图却微妙地有些差别。
“她……付芹梦为什么要把这个放在代码注释里？”
“我也不知道，不过多亏有这个，谜题解开了。”
洛荷说着，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屋子，等她回到菜园的时候，杯子里的红茶已经完全变凉了。
洛荷手中拿着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她拉动侧面的金属环，银白色的长条状金属片从盒子里延伸出来。
“付姐，能帮一下忙吗？”洛荷问道。
付晓听从指示，抓着金属环站在院子的角落。
洛荷则握着小盒子，沿着围墙慢慢后退。盒子里的金属片不断延伸，仔细看，上面还有细细的黑色刻度线。
直到后背靠上位于菜园另一侧，浓密的常绿植物组成的墙壁时，洛荷才停下了后退的脚步。
她低头记录下刻度，然后一边按着盒子上的按钮，随着金属片的收缩慢慢走回付晓身边。
“这东西是……卷尺？”
付晓松开手指，金属环如返家的信鸽一般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洛荷抬起头，脸上隐约可见一丝惊讶的表情。
“你知道这东西？”
“嗯，战前的测量工具，在人造行星上算是文物级别的物品。”
付晓一边说着，一边从洛荷手中接过那个小盒子仔细端详。
“我只在冷泉历史博物馆里见过实物。”
她补充道，然后看到洛荷脸上严肃的表情稍稍有些放松。
“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宝物。”她语气平淡地说道。
“战前文物”的测量结果，与平面图上画的差了一大截。
“是这一段围墙，长度和平面图上有明显的出入。”洛荷指着手中的文件说道。
“这么说，这面绿植墙壁并不是紧靠着院子的围墙，后面还隐藏着一个空间？”
付晓说着，试图用手拨开茂盛的常绿植物，但这道绿色的封锁屏障比想象中的更加厚重。
“感觉好像是古典悬疑小说中的情节。”
密室啊暗格之类的，战前的人类十分热衷的悬疑要素，在付晓看来就是资源和精力的浪费。
“是啊……”洛荷一边回应着，一边举起了巨大的园艺剪刀，看上去充满了要揭开谜底的冲动。
她身材高大，举着剪刀修剪绿植墙壁的样子像战场上举着□□的威猛士兵。
“不过，你是怎么想到这里会有一个隐藏空间的？”
付晓满怀着钦佩之心，询问着看上去似乎已经沉迷于修剪工作的洛荷。
“我觉得，比起虚无缥缈的数据，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回答道，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在洛荷的努力下，终于在午餐时间到来之前弄出了一个足够两人穿行的通道。
绿植墙壁的另一侧，是粗看像是磨砂玻璃一样的半透明围墙。明明太阳在乌云里面躲了大半天不肯露脸，围墙却如同大功率探照灯一般，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付晓条件反射般地闭上眼睛，紧接着听到身旁传来洛荷的声音：
“这是……通信阻隔？”
语气中带着三分惊讶和七分不可置信。
“嗯，所以爱丽丝没办法扫描到这里。”
付晓说道，然后微微睁开眼睛，试图让自己的瞳孔适应光照强度。
看上去如半透明塑料片的通信阻隔材料，实际上是个双层结构，依靠充满夹层内部的电磁屏蔽粒子吸收一定波长的通信信号，然后将无法吸收的能量转化为类似可见光的形式释放出去。
所以即便是在阴雨天或是夜晚，只要周围散布着足够功率的电磁波，里面也会如晴天一般明亮。
“这也是一间温室啊……”
付晓嘀咕着，绕围墙走了一圈，找到了它的入口。
没有上锁的木质栅栏门，仿佛是在邀请她们进入一般敞开怀抱。
付晓转过头，与洛荷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人默契地迈开脚步，走进了这间或许已经有数年无人进入的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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