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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章


  漆黑一片的室内亮起的灯火幽暗飘摇,意料中放置蔬果的地方并没有出现,反而是高悬在房梁上的……一具具随风摆动的女尸让人瞬间觉得说不出的骇人。就像是悬挂在屋檐的风铃一般,无声无息的在空中转动的尸体似乎真的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怎么样,姐姐喜欢吃什么呢?”阿碧回过头来,脸上有骄傲的光芒,“这么多东西呢,每一只都非常好吃哦。”

  苏璎吃惊的想要甩掉对方的手,没想到纤细的手腕却像是被锁链扣住了一般,喝斥声还在唇齿中打转,蒙昧的黑暗已经像是潮水一般毫不留情的袭来。

  阿碧松开手,面无表情的看着昏倒在地板上的女子,然而握住对方的左手却传来淡淡的刺痛,摊开掌心,却赫然有一条淡淡的血痕,“奇怪,这是什么东西?”

  她低下头查看苏璎的手腕,却发觉对方如玉一般的手腕上毫无瑕疵,也不像是有什么符咒的样子。她笑了笑,用力将女子从地面上拖了起来,一路在高悬的尸体中穿过,像是行走在自家的后花园一般轻松闲适。

  将对方的手脚随意的捆绑起来,阿碧举起桌边的烛台兴高采烈的凑了过来,细长的手指无声无息的抚过女子的额头,即便在昏暗的灯光下,苏璎如象牙般皎洁明亮的皮肤也十分动人。

  “本来还想让你离开就算了,可是你知道的好像太多了啊。就这么放你走的话,应该会给我带来困扰吧。”越看越是欢喜,阿碧半蹲在床榻便,喃喃自语道:“更何况……这么漂亮的皮肤,如果撕下来的话,应该能做成非常漂亮的一件衣服啊。这样一来,就只好委屈你留在这里,变成……我的衣服吧。”

  散落在地面的裙裾倏然收拢,就像是一朵开到迅疾便要凋零的花朵,随之而来的便是锁紧门扉的声音。原本昏迷的苏璎却动了动,然而挣扎半晌,却还是忍不住将头歪向了一边。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沉寂的室内再一次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原本昏暗的房舍之中,陡然亮起了一豆之光。有人提着一只飘摇的灯笼,悄无声息的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漆黑的室内,一点烛光能照亮的不过是方寸之地,然而这一刻,苏璎却分明能清晰的看见对方眼中的痛苦之意。是……栊结。

  “你已经醒了么?”男子的眼神微微有些诧异,在苏璎的背后,那些束住她的绳索也早就被解开了。然而奇怪的,她却像是并没有要逃跑的欲望。

  “呵,就算解开了绳索,我这个样子,只怕连那扇门都打不开吧。”像是看穿了男子心中在想什么,苏璎出言解释道。

  “她现在正在准备做新衣服,趁着这个晚上,赶快逃出去吧。”

  “嗯?”苏璎困惑的皱眉,“我走不出那座古怪的林子,现在离开,一样是死路一条。”

  男子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她,一双手都忍不住在发颤,“你带着这个,我去集市的时候,她会给我一张符箓,现在我把它藏在灯笼里,只要握住这盏灯笼,就能顺利的离开这座林子。”

  “为什么要帮我?”苏璎狐疑的接过那盏灯笼,因为法力尽失,无从判断对方所说的究竟是对是错。如果里面没有符箓,那么此刻出去也是死路一条,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出声问道:“之所以会放心的把符箓交给你,虽然是想要你去围猎那些无辜的女子,并且又不担心你会乘机逃离,是因为……你服食了她的蛊毒吧。”

  “哈哈,我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啊。”男子缓缓闭上了眼睛,沙哑的声音布满了悲怨,连呼吸声都渐渐变得急促起来:“与其这样永恒痛苦的活下去,也该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更何况,是我将你救了回来啊。虽然一开始只是想利用你逃出去,不过如果就这么死掉了,我当初就不该把你从蒸阳江畔救回来了。”

  男子微微笑了起来,苏璎原本对他有种说不出的厌恶,这一刻也不禁一呆。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苏璎微微侧过头,那一声叹息像是秋日里第一片飘落的黄叶,带着说不出的惆怅和惘然。

  男子唇角露出一缕苦笑,胸口奇异的蔓出一股寒意,好像那么多年的故事,只想说给眼前的人听。也许是太多年,太多年……没有人能够安静的听一听自己说的话了。

  他们原本就不是兄妹,而是一对露水欢好的恋人。他的父亲是有名的商贾,依靠贩卖不同地域的商品来获取利润。年纪轻轻的栊结长得英俊,家中又颇有财富,难免性子上喜欢沾花惹草一些。

  知道遇上了栊碧,从一开始,她只说自己的名字叫做阿碧。这种山野之间的女子,长得极美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毫无家世背景可言。她出门贩卖兽皮,谁料被市井流氓欺辱,栊结见到这样好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出手替阿碧教训了那几个地痞,没料到却能轻易博取美人芳心。

  来自连国的商户在此地停留了七日之久,大肆收购符楼山的各种皮毛,用来制造锦帽貂裘再贩卖给达官贵族获取利益。在这七日之内,栊结沉迷于阿碧的美色和天真,两人几乎日日形影不离。

  但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娶阿碧为妻的拢结,在离开的时候也显得分外洒脱。

  说什么海誓山盟,到头来不过是诺言随风而逝,浅薄的的不值一提。拢家家世雄厚,要娶的自然就不会什么平民小户家的女儿,如果能够与连国端木家的女儿结为姻亲,那么栊家的地位就不再只是一个寻常的商贾,而说不定有机会能够成为连国受人瞩目的新贵了吧。

  作为长子的拢结自然十分会遵循父亲的意愿,更何况端木家的小姐在连国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儿。端庄贤淑且出身大家贵族的女子,才是作为妻子的不二人选才对。至于阿碧,虽然心有歉意,然而对拢结来说,她不过是无数露水姻缘中的一个而已,又何必太过介怀呢?

  所以当晚携带着大量珠宝前去套取美人欢心,同时说出自己不得不离开的意愿的时候,栊结想必也没料到对方竟然会做出如此疯狂而过激的行为吧。

  “阿碧,我一定会补偿你的。这些金银珠宝足够你从山野中搬出去,好好的享清福。日后再嫁给别人,夫家也不干轻易侮辱了你。”他竟然替她盘算的这样清楚,这段话若是旁人来说,想必关怀之意叫人十分动容。

  可是就在不久之前,这个男人还信誓旦旦的说着会爱她一生一世。多么荒谬啊,言犹在耳,然而人全已经全然变换了面孔。

  “既然你说过会永远只爱我一个人,那么,就不能让你如此轻易的食言啊。”女子唇角艳丽的笑容变得越来越模糊,只剩下一阵阵的剧痛在五脏六腑中翻腾。

  久居于深山中的女子,原来是巫蛊之术的传承者。南疆密林是如此神秘的存在,传闻中苗女会用蛊毒来报复变心的男子,一旦对苗女生出爱慕之心,就永生永世都不能背叛对方。带着祖传的控蛊之术,在酒中下了毒药的阿碧神色默然的看着瘫倒在桌椅上的俊秀男子。

  甜言蜜语,口蜜腹剑,他真的以为这世上的女子就如此软弱,只能仍人宰割么?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爱过我,只不过憎恨我背信弃义,所以十几年来,不断的让我去集市外引诱年轻貌美的女子,如果愿意与我上山的人,她都会毫不留情的杀掉对方。用那些女人的血肉来熬制秘药,在割下对方的皮肤来保持自身的不老,甚至将这片竹林内时间的凝固。”

  苏璎浑身一寒,想起那些年轻貌美的女性被人烹煮成药物,就觉得难以忍受的反胃。在那一刻自己所看见阿碧的老态,恐怕就是因为药物没有及时熬制出来,所以才会时间的反噬才会如此凶猛吧。

  一心想着从阿碧的手中逃脱出来的男子神色黯然,也曾经想过无论如何也要脱离对方的掌控,这无休止的折磨因为时光的禁锢变得越发绵长可怖。与其像是傀儡一样被呼喝着活一辈子,不如试着绝地反击。然而每一次,无论想出什么样的办法来,最终都逃不了阿碧一双大大的眼睛。

  她嘲弄的看着栊结,眼底满是讥笑和怨毒,还以为苏璎能够成为一个契机,没想到却拖累对方也要葬身此地。

  “伥鬼。”苏璎怜悯的看了对方一眼,低声吐出这两个字。

  传说中有食人的猛虎,吞掉一个人之后,就驱使着被自己吃掉的人的灵魂,继续去引诱那些无知的旅人上山。因为猛虎掌控着伥鬼的灵魂,同时也不甘心被吃掉的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多数的冤魂都会甘愿被猛虎趋势,为它引诱无辜的路人来成为食物。

  被吃掉的路人就会变成新的伥鬼,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呵。”男子肩头一震,将伥鬼那两个字仿佛喃喃了即便,片刻后,他陡然低笑了起来,“难怪你见我的神色一直不善,原来,本就是我不配人家青眼相看。”

  伥鬼,因为自身的怯懦和贪婪,作为受害者的自己,明明已经经历过那样的恐惧和痛苦,却要将这样的经历再次转嫁给他人,以此满足自己的贪婪和邪恶。

  那些受到自己诱骗而来的年轻女子,有一些并不是对自己动了心,只不过阿碧几十年叠加的时光难以遏制,如果不能用年轻滚烫的血液作为滋养,将少女的皮肤制成华美的锦衣填补自己身躯的衰老,阿碧就会将自己关在满是虫蛇的暗室。

  一直都以为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杀掉阿碧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去,然而在不在知不觉间,原来他的手中也早已经沾满了血腥。

  “赶快走吧……”这一刻,男子的笑容里带着一抹释然。他的身体里种下了蛊毒,无论逃到哪里去,没有阿碧的解药,最后依旧是死路一条。但是,能够在临死之前做一桩好事,也算是洗清了一点点罪孽吧。

  推开竹门的刹那,无尽的黑暗铺面而来。星光稀疏而冷冽,就像是一双双眼睛,默不作声的打量着这个人间。空气里的血腥味浓烈得叫人作呕,苏璎回头看了一眼,阿碧住的那一层灯火通明,然而却丝毫不见人影。

  原本如巨兽张开血盆大口的竹林在微风中轻轻拂动,手中那盏幽暗的烛火只照亮了脚下数步远的距离。然而第一次无论如何都走不出的竹林在这一刻却变得分外平常,脚下的道路就像是有生命一般,连鬼魅般的竹影都下意识的避开那盏纸灯笼。阿碧将栊结困在这里,想必没料到他会有朝一日逃出去。

  他的蛊,除了阿碧之外,想必普天之下无人能解。所以才给了栊结那张符箓,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将苏璎偷偷放了出去。

  想起对方那双痛苦的眼睛,苏璎的脚步一顿,或许那的确是个软弱而自私的男人,爱惜自己的生命,便借机夺取了那么多无辜的女子的命。然而,那颗心,到底还是善良的啊。否则也不会不堪良心的谴责,不惜一切代价的放走了自己吧。

  在崎岖的山路中跌跌撞撞的前行,疏朗的星月高悬天空,女子咬牙忍住疼痛,一刻也不敢停留。栊碧一早就对她起了杀心,一开始便没有想过要留活口。然而她却没料到苏璎本身并不是常人,她的躯体是灵珠幻化而成,没有血肉构筑成的躯壳,那些让人昏迷被控的蛊毒自然也毫无用处。

  失去了法力的护身,刺骨的寒风在山林之中呼啸而来,冷的发抖的女子似乎已经脱力。密林之中荆棘密布,看来鲜少有人从中走动,只有兽类留下的足印踩出浅浅一条通道。苏璎不敢跟着兽道前行,只怕会通到符楼山伸出去,幸好看树木的长势能够推断出南北,半人高的草丛割过人的肌肤,带来薄而细碎的刺痛。

  前方已经有隐约的亮光传来,想必是夜行的商队,才会点起绵延的灯火迤逦而来。

  可是苏璎却忘记了一件事,符楼山是栊碧的地盘,她回去没有见到苏璎,要追上来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

  等到女子跪伏在地大口喘息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细细的脚步声。像是猛兽无声无息的背后凝望着自己,苏璎霍然回过头去,却发现对方在暗夜中如鬼火般的瞳孔里满是笑意,她随风飞舞的长发上依稀有纷飞的血珠在身后四溅,那一把乌黑亮丽的秀发此刻像是食人的鬼魅,在夜空中不断的舞动着。

  “啊,你为什么要逃呢?”栊碧轻轻笑了起来,原本甜美的笑容在此刻说不出的阴冷,“害我花了这么多时间又要把你抓回去,如果耽误了时间,那就不好了。”

  她在害怕,这一刻,一向镇定自若的女子竟然觉得从未有过的恐惧。那些凡人不惜耗尽一切来寻求长生,原来畏惧的并不单纯是死亡么,而是在濒死的这一刻,忽然想起心中有那样执着的牵挂和索求,所以才会用尽全力试图扭转天命来延续自己的生命么?

  不想就这么死掉,不想死在这里……就在濒临死亡的刹那,苏璎的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张清俊的面孔。她还有一方青竹手帕没有绣好,他也答应过她,也将自己体内的邪魔完全封印。

  心口传来的阵痛几乎让人不能呼吸,苏璎大口大口的喘气,竟然有冰冷的泪水从脸颊缓缓滑落。原来非要到了这一刻,才知道自己心底究竟想要的到底是什么。邪魔早已不见了踪影,这一刻,她无处可逃的面对自己的恐惧与软弱。

  苏璎说的不错,她在逃避自己心底的渴望,那些在红尘阁中往来的客人们受到欲望的趋势,然而身为主人的自己,却在逃避那些欲望。

  在她的身后,栊结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他的手用力的按在脖颈上,摇摇欲坠的姿态,一双眼睛已经毫无生气。

  即便在这样昏暗的夜空,依稀也能看见深褐色的血液早已经凝结,那个巨大的伤口此刻上去分外骇人,甚至能看见对方森森的白骨裸露在外。

  拢在袖中的一双手颤抖起来,苏璎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内心的反胃。

  原本跪伏着的女子站了起来,眼底满是震惊:“你竟然杀了栊结?”

  如果维持着不老的面孔,炼制蛊毒控制了整座符楼山,栊碧的唯一心愿就是能够和栊结厮守在一起。那么这一刻,竟然出手杀死了对方,那么这些年来苦心维持的一切,难道不是功亏一篑么?

  栊碧的面孔在明灭不定的星光之中有一种异常妖艳的美,那全然不是第一次见面是那个甜美朴实的女子。背后的长发始终如幽鬼一般随风舞动,那些点点滴落的血液更是让人咋舌,她微微上扬的眼角带着几乎疯狂的笑意,得意的看着苏璎:“我怎么会杀了他,栊结永远不明白,我杀的每一个人,其实都是在于他一起分享无尽的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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