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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于大嫂狂风摧花开 归家路情牵我是谁


  半夏踉跄的爬起来,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苦笑。走到自己的床边,她从枕头套里抽出一封信,是弟弟写给她的,“姐,爹娘和我已经平安抵达上海,在约瑟夫神父的帮助下,即日将启程去英国。随信附上来上海的车资,姐,你来吧!爹娘和我都盼着一家团聚呢!”

  半夏把信深深的揣进怀里,她的手碰到从大少奶奶那儿,费尽心机骗来的角门钥匙,原本寒冰一样的钥匙,如今已经带上了她的体温,半夏安心的笑了。她回头看了看,这间小而简陋的房间,月光下它显得格外的孤独和凄凉。是啊!她要走了。只是,离开之前,她还要做一件事情。

  半夏把自己积攒下来的一点首饰、几个银元,和几件换洗衣服,放到一块包袱布上,裹好,斜系在肩上。然后,轻轻的打开房门,轻轻的踩着月光,悄悄的来到玉玲珑的房门前,抬起手,轻轻的叩响了房门。

  我披着晨衣,一动不动的站在窗前,看着黑色的光一点一点从我的眼睛里隐退,黎明已经从高高的屋脊上透了过来。可是,我的心里却是寒夜一般无法驱散的冰冷和黑暗。

  半夏走后,我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站着,我不敢动,仿佛一动,整个人就会碎成一片一片的,消失在黎明的雾霭中。我被困在一个看不见摸不到的牢笼里,束手无措。应该告诉公公和婆母?还是禀报老夫人?不然就直接求助无痕姑母?沉下心,细细的想来,都行不通。究竟,我该怎么办啊?!

  轻微的开门声伴随着,一串细碎的脚步声,越女在我耳边低声回禀,“小姐,事已都办妥。”

  望着东方天空的鱼肚白,我微微的点了点头。半夏走后,我让越女立刻送一封书信给关起远,信中我嘱咐他暗地护送半夏到上海。

  “小姐,您休息一下吧!”

  “好吧!”

  我无意识的迈动双腿,却直直的向前扑倒,越女急忙拦腰抱住我,半扶半抱的将我安置在床边。我因为站得太久,双腿都麻木了,越女一边为我搓揉小腿,一边心疼的说,

  “小姐,您这是何苦啊?半夏的话,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呢!”

  我蹙起眉头,闭上眼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样的情况下,我找不出半夏对我说谎的理由。”我睁开眼睛,直视越女的眼睛说,“还有,胡管家。越女,你还记得吗?”

  “小姐,奴婢记得没有用,咱们无凭无据呀!”

  我沉默,越女也不说话了。其实,她的话说得对,一切都只是无凭无据的猜测而已。越女静静地退出去,我勉强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却头疼欲裂。我咬牙坚持着,现在,不是生病的时候。

  淑媛大嫂对半夏的突然失踪,是这么说的,“半夏的母亲病了,我让她在母亲的身边尽尽孝,不必着急回来。”

  多么贤惠明理,通情达理的淑媛大嫂呀!我更加茫然了,什么事情要她说谎?她想掩饰什么?我的神经绷得紧紧的,我和自己不停的辩论、反驳。一会儿,我觉得半夏的话是真的。一会儿,我又觉得淑媛大嫂是值得信任的。反反复复,重重叠叠,来来往往,我觉得我要疯了。

  最后,我采用了一个最直接简单的办法,面对李淑媛,问个明白。

  伫立在逢春大哥的药草田里,我屏息静气的等待着,似乎并不是在等待李淑媛,而是在等待一次关乎于生死的命运裁决。

  我的鼻子里,挤满了浓浓的药草香,秋天刚来,逢春大哥的药草田里,一片盎然的生机。我多喜欢这样的秋天!我多舍不得这样的秋天!

  夜深露重时,我远远的望见了一个身影,不急不缓的朝我走来,月白色的锦缎宽袖高领长旗袍,包裹着李淑媛修长且凹凸有致的身体,旗袍的下摆长至脚踝。随着她走路时,两条胳膊有韵律的摆动,宽宽的衣袖在空气中,不断的划出完美的弧线。旗袍上,从领口到下摆,绣着一串串盛开的紫藤花,精巧妩媚,紫韵芬芳。端庄的脸上,脂粉未施,反倒比平时多了一份清秀脱俗的味道。乌黑浓密的长发,没有如往日一般高盘于头后,而是随意的披散着,使她在迷蒙的月色中,多了一份雅致的慵懒。

  李淑媛带着淡淡的笑意,停在我的面前,没有开口,淡淡的看着我。我的心倏尔茫然了、糊涂了、害怕了、想逃了。

  我强作镇定的开口,声音非常奇怪,“大嫂,这个时辰约您来,我的确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您原谅!”

  “有什么事尽管说吧!不必客套。”

  李淑媛的声音依然甜美温柔,只是,脸上的表情是不屑而居高临下的。我沉默了,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李淑媛也不着急,站着,淡淡的看着我。

  “大嫂,逢源是怎么死的?”

  “当时,我不在场,你应该去问公公。”

  我又沉默了,李淑媛的声音里多了些不耐烦,她似乎打算结束与我的对话,“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不奉陪了。”

  “大嫂,逢源一直是您在照顾,为什么每次他喝了您的鸡汤之后,病情都会加重,甚至还会吐血?”

  李淑媛半遮的眼睛里结上了一层冰,心里咬牙切齿的叫骂着,“半夏这个小贱婢,一定是她出卖了我,等找到这个小贱婢,一定把她千刀万剐了。”

  李淑媛闭了闭眼睛,深深的沉了一口气,抬头望着月光下的玉玲珑。她一身丝质的白衣白裤,衬衫的立领高到下巴,衬托着她的脸细致小巧,轻盈的衣角在风中,如同精灵一般的飞舞,黑黑的发辫垂在胸前,发丝在黑夜里舞动。黑白两色的玉玲珑,飘渺如梦,玲珑剔透。

  简单而不失妩媚的玉玲珑,再一次狠狠的刺激了李淑媛的神经。在她的眼里玉玲珑根本是一无是处的,一朵养在温室里花,凭哪一点跟她争啊!李淑媛翘起的嘴角上写满了不屑,但是,她的目光依旧淡定平和,她的语气依旧温柔甜美。

  “玲珑,你这说的都是什么呀?我没听明白,鸡汤是公公的吩咐,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半夏端给我的鸡汤,怕也是公公的吩咐吧?”

  “是公公的吩咐呀!”

  “你……!你在鸡汤里下毒,不会也是公公的吩咐吧?!”

  “下毒?玲珑,你的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啦?”

  看着李淑媛脸上无辜而忧伤的神情,我却越来越清醒了,“糊涂?我想这个家里只有大嫂是最不糊涂的人啦!”

  “玲珑,你怎么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你是在指责我吗?你凭什么?你配吗?”

  月光亮亮的照在李淑媛的身上,她身上的月白色的旗袍,幽幽的反射着蓝色的光,电光火石,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我故意避开她的话锋,轻声说,

  “大嫂,紫藤花的种子,是有毒的吧?毒性不大,并不致命,是吗?”

  李淑媛猛地抬起头,双眼死死的盯着我,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拿着手帕的手微微的哆嗦着。她迅速的低下头,当她重新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已经淡定自若,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来没有发生过,

  “玲珑,如果你的手里掌握了真凭实据的话,大可以请长辈们来主持公道,我对于你说的这些事情,真的无能为力。”

  “这么说,大嫂还是听懂我的话了。”

  “懂与不懂,你没有必要知道,如需对质,我奉陪到底。”

  李淑媛真的很聪明,她吃定了我无凭无据。我方寸大乱,束手无措,倏忽,在我乱糟糟的脑子里冒出一句话,“活人不怕活人,怕的是鬼。”我双手将于逢源的照片举到她的面前,凄厉而愤怒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久久回荡,

  “头上三尺有神明,看着逢源的眼睛,告诉他,您真的是他尊敬了一辈子的大嫂!”

  玉玲珑的举动让李淑媛暗暗的吃了一惊,于逢源的面容在朦胧的月光下,却显得格外的清晰。一双清透明亮的眸子,静悄悄的在对着她笑,她甚至听到了他在叫“大嫂”。李淑媛摇了摇头,心里暗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心慈手软了,但是,她几次试图要开口,几次都失败了。她可以无动于衷,但是,她不想继续说谎。她认真的盯着玉玲珑的眼睛,微微的笑着,

  “逢春说的对,你真的很聪明,想知道什么,说吧!”

  “我要知道真相!”

  李淑媛缓缓的转过身子,抬起头望向远方,缓缓的开始诉说,她的声音浅淡无波,在这个初秋的深夜里,显得遥远而飘渺。似乎她说的事情,与她与我都没有任何关系,

  “真相?哈、哈、真相!或许这个世界里,真相才是最不真实,最不可信的。逢源从小聪明过人,深得家里长辈的喜爱,公公甚至在他满月的时候,就非正式的宣布,要由他来继承家业。可是,世间最难的就是十全十美,逢源自出生起就不是个健康的孩子,他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在阳光下嬉戏玩耍,他只能呆在书斋里,和一本本无聊沉闷的书作伴,很可怜,是吗?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倏瞬转过身子,双眼盯在我的眼睛里,我仿佛被催眠了一般,无法避开她的目光。李淑媛的声音变得冷漠而愤怒,表情也变得阴晴不定,

  “就因为逢源的可怜,就因为逢源的体弱多病,家里所有的人,把所有的爱和关心都给了他一个人。可是,你们谁注意过逢春?谁真正的关心过他?不错,逢春是不聪明,是有些木讷,但是,他有一颗真正的医者仁心。我爱他,我一心一意的爱着他。从他揭开我的盖头的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了这个老实憨厚得让人心疼的男人。逢春才是于家的长子!他才是真正应该继承家业的人,可是,就因为他不够聪明,不会讨人喜欢,公公甚至都很少拿正眼看他,这对他公平吗?公平吗?我是逢春的妻子,我要替他主持公道,我要拿回本来就应该属于他的东西,为了逢春,为了我的儿子,也为了我肚子里还未成形的孩儿。所以,于逢源就不能好好的活着,他只能体弱多病的活着!你问我于逢源是怎么死的?我告诉你,他是因为你死的!很惊讶,是吗?不相信,是吗?”

  李淑媛抬起脸看着天空,今晚的月光白得刺眼。我看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奇怪表情,凄凉而狰狞。

  “多年的病魔缠身,早就掏空了他的身体,而在你们成亲的那天,逢源格外的高兴,久病之人,最忌讳情绪上的大起大落。而且,那天逢源又喝了过量的酒,两处夹击他早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如何受得了?你害死了自己的丈夫,你这个生来就不祥的女人,害死了自己的丈夫。你明白吗?这就是你要的真相!”

  “不是的,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也许吧!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呀!”

  “狡辩,你、你……蛇蝎心肠!”

  李淑媛凄厉的笑声突兀的响起,我的脖子后面感到阵阵凉意。在李淑媛时断时续的冷笑声中,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的脸,

  “痛快!骂得痛快!我是蛇蝎心肠,那你是什么?瘟神?”

  我浑身打着寒战,哆嗦得说不出话来,而李淑媛眼睛里的熊熊火焰,却一寸一寸烧灼着我的肌肤。我如同打摆子一般,在严寒和酷暑中嗅到了死亡的味道。她的脸几乎贴在我的脸上,我的脸上都是她口中呼出的热气,

  “你不是很关心你的逢春大哥吗?出书的时候,你怎么不为你的逢春大哥争取争取,啊!如果没有逢春,就凭你,有本事把逢源的遗稿整理出来吗?啊!”

  “我、我……当时、可是……”

  “虚伪!你利用了他的憨厚,你知道反正他也不会和你争。想起那天你的一脸得意,我就恨不得……”

  咬牙切齿的李淑媛忽然停住了,站直了身子,转过头,轻而快速的呼吸着,目光望着黑乎乎的药草田,沉默了。忽而,她又轻声的笑了起来,如同一个稚嫩的小女孩,说话嗲声嗲气的,

  “知道为什么你今天能平安的站在这儿,听我说话吗?你应该感谢你的逢春大哥,是他无意间说,我才知道,老夫人和你的姑母早就有协议,只让你在于家守寡三年,之后,就放你回玉家。这倒是也好,省得我费劲了!”

  我呆愣看着李淑媛,心里举得害怕,她似乎不太正常。不过,对于她说的话,我是相信的,无痕姑母跟我承诺过,她会接我回家的。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这样对我?”

  李淑媛歪着头,看了我一会儿,便一脸厌恶的转开目光,在甜美平和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妒意,

  “别把你那张美丽可怜的脸对着我,浪费!我不是你的逢春大哥。每次看到你的这张脸,我都抑制不住的恶心。你的年轻美貌,你的聪明伶俐,不仅博得公公的欢喜,还让、让我的丈夫动心。你轻而易举的毁了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所以,我怎么会让你好过?我对你,并不过分,你,认倒霉吧!”

  天啊!世上尽然有这样的女人!外表,她是于家知书达理,温柔娴静,孝敬公婆,相夫教子的大少奶奶,连对待下人也从不训斥,从不惩罚。好得那么纯粹,那么纤尘不染,内心,她却是个心理阴暗,灵魂扭曲,毫无德行可讲的蛇蝎女人。她掩饰的如此之好,没有半点破绽。

  我糊涂了?这个女人,是谁?我认识吗?我不认识吗?她是丑陋恶毒的李淑媛?还是热情温柔的淑媛大嫂?她是谁?我糊涂了!

  “我一直觉得你是我的亲人呐!”

  “给你一句忠告吧!能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一定是你的亲人。”

  李淑媛的声音带着腻死人的甜美,和一点嘲笑,一点不屑。天旋地转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胡管家,大喊着,

  “胡管家是怎么回事?”

  “我用你,除去了他,谁让他多嘴!”

  “他没说过什么呀!”

  “我收集紫藤花种子的事,是他说的吧!老家伙,临走还去你那儿,真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

  我真的有些转向了,李淑媛的思想跳跃太大,我有点跟不上了。初秋的风里渐见凉意,我现在只想知道,

  “胡管家怎么样了?”

  “哼!我能把他怎么样?不过,这么个兵荒马乱的年头,会不会遇到土匪呀,兵匪呀,就很难说了。”

  李淑媛目光愉快的斜视着我,她口气似乎在同我商量,明天如果天气好,就去烧香还愿一般的轻松。我彻底转向了,一句好心的提醒,竟然断送了一条人命。天下最毒妇人心啊!

  心里倏忽涌起一点点的安慰,半夏是我让关起远护送去上海的,关起远已经回来禀报,半夏一家人安全的登上了去往英国的客船。正在我暗自得意的时候,李淑媛冷冰冰一句话,将我冻住,

  “对了,半夏在哪?”

  “半夏?不是回家服侍母亲了吗?”

  “少跟我装糊涂,我就知道,要不是你给她撑腰,她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翻出我的手心。”

  “大嫂,您说的我怎么没听懂啊!”

  对李淑媛的厌恶,已经让我不再害怕,不再紧张,我甚至对着她假笑着。李淑媛面对玉玲珑的假笑,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今天,她酣畅淋漓的说了话,说给这个小丫头听,让这个小丫头恨自己。

  “恨就恨吧!总比无爱无恨的,空着好。”

  李淑媛轻轻的抛下这样一句话,转身离开了,脚步依然如来时一般,不急不缓,只是,显得僵硬了许多。

  我站在原地,痴痴呆呆的将于逢源的照片举到眼前,我的瞳孔里映出他的样子,此时此刻,他在我眼睛里如此的清晰。

  “一定是你在保护我!所以,我才会做那个梦,半夏才会打碎了那碗汤。”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霍然撕碎了黑夜。雷声怒吼着,大地颤抖着,倾盆而下的大雨,寒冰一般,冻结了五脏六腑,渗透进灵魂里。这是人间还是地狱?地狱为什么会有人间的悲凉?人间为什么会有地狱的魔鬼?是谁?谁把人间锻造成了地狱?

  我把于逢源的照片死死的护在胸口,抬起头,无数道的闪电,似顽童一般嬉笑着将天空撕成一块一块的碎片。惊雷一声一声的响起,似恸哭,似嚎啕,似怒吼。一条一条的雨线,已经把一张巨大的网,编织在了天地间,我是网中垂死挣扎的鱼,挣扎得丢盔卸甲,挣扎得体无完肤,挣扎的失魂落魄。我的身体已经被撕扯成了千千万万的碎片,一片一片的随风散去。

  虚幻中,我已经随着狂风骤雨,离开了这似人间更似地狱的地方。让我死去吧!如此,我就可以不再痛苦,如此,我就可以和于逢源相识、相守,如此,我就会快乐。

  这个初秋的大雷雨之夜,注定了无法平静。暴风骤雨中于府家宅,灯火通明、无人安眠。玉玲珑居住的东厢房里,黑压压的站了一屋子的人。外面的风雨越来越肆虐,屋里的丫鬟、老妈子进进出出,忙成一团。

  于子谦、于逢春两父子,分别为玉玲珑把过脉,正在研究药方。于老夫人用手里的拐杖,敲击着地面,发出“咚咚”的响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啦?”

  于夫人赶紧安慰老夫人,“婆母,您别着急,您的身体要紧啊!”说完,她用目光盯视着李淑媛,希望她能够帮她解围。

  李淑媛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玉玲珑,心里有三分得意、三分妒忌,倒是多出了四分的不甘心。实际上,她很害怕,玉玲珑会把事情禀报于子谦,以于子谦的心智,加上于老夫人的精明,不难看出其中的真相。而另一方面,她又很盼望,玉玲珑能把事情闹得大一些,这样一来,于逢春就会看到自己的一份苦心,一片真心了。

  此时此刻,玉玲珑却只是昏迷在床上,她什么都没做,一切如同没有发生过一样。李淑媛感觉到恶狠狠的失望,和偷偷的庆幸交织的味道,她的心里鄙视的骂道,“没有用的小贱人。”

  她用平时的一张脸,对着越女说,“你还不赶紧把事情交代清楚,免得老夫人、夫人和我担心呀!”然后,她在越女的耳边低语,“小心一些,仔细回话。”

  越女的心头一惊,她听到了李淑媛口气中的威胁,她看了看不省人事的小姐,决定先不说破,等小姐的病好后,再作计较。越女低下头,清晰而小声的说,“回老夫人,夫人,大少奶奶,玲珑小姐最近睡得不踏实,今晚想一个人走走,没想到变天了,奴婢找到小姐的时候,小姐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啦!”

  李淑媛用眼角轻瞥过越女的脸,她的神情像是在对越女说,“算你个小奴婢识相。”然后,越女听到李淑媛温文尔雅的声音,在说,“老夫人,婆母,依媳妇看,大概是让今儿晚上的雷雨给惊着了,玲珑和我说过,她是最害怕打雷的。”

  于老夫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唉……我怎么向玉府姑奶奶交代啊!”

  “母亲,依孩儿看,此事先不要告诉玉家。”于子谦不想玉玲珑离开,在他的心里,仿佛留住了玉玲珑就是留住了玉无痕。一种毫无用处的心里补偿,对于子谦却如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珍贵无比。

  于老夫人没有再说话,唉声叹气的离开了。黎明悄悄降临,在李淑媛的脸上,镀上了一层亮而朦胧的光,她对着昏迷中玉玲珑,絮絮的说着,

  “玲珑,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公公和婆母,甚至老夫人都心心念念的牵挂你,我在想,如果,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我,大家会不会这样子待我呢?至少,我没有越女那么贴心的丫鬟。玲珑,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辛苦经营也无法得到的东西,你却轻而易举的就拥有了。其实,我应该恨你的,因为,你偷了我丈夫的心。以前我一直认为,逢春是对药草和医术过于专注,所以才忽略了男女之情,但是我错了,逢春不仅懂得哄女人开心,还懂得浪漫……。可是,对我这个和他朝夕相处的妻子,他却经常视而不见。玲珑,我那么爱他,他为什么不能好好待我呢?玲珑,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淑媛的真心话,我一句也没有听到,我的意识,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去处。那里分不清天与地,黑暗中,一束束幽蓝色的火,似一颗颗幽蓝色的星星,在身边半明半灭。我的身体被烈火烧灼一般的疼痛着,我很想坐下来,但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我不停的走,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疲惫和深入骨髓的疼痛。

  “玲珑。”有人在喊我,声音里有男有女。

  “谁在喊我?”

  “玲珑,是我,你的淑媛大嫂呀!”

  “玲珑,是我,我是姑母。”

  “玲珑,是我呀!”我的正前方出现了一位白衣少年,脸孔模糊,我看不清他,我怯怯的问,“你是谁?”

  “哈哈哈……”白衣少年倏忽尖锐的大笑起来,“玲珑,你可真是个贤德的好妻子啊!怎么?连自己的丈夫都不认识了!”

  “不、不,你不是!”

  我本能的想躲进无痕姑母的怀里,可是,怎么都无法移动脚步,我急得大喊,“姑母,带我回家!”

  “回家?不可能了。”姑母的神情和声音里,刮过陌生的冷漠。

  “不,你也不是姑母。”

  “玲珑,大嫂对你好呀!你就过来吧!”

  “不,你是魔鬼,不!”

  我拼命的哭喊着,我的身体自动的移到李淑媛的身边。我继续无助的哭喊着,“我要回家!放我回家!我不要留在魔鬼的身边!”

  “你就是人间的瘟疫,你害死了你的丈夫,你害死了胡管家,与你海誓山盟的恋人,也抛弃了你,你只配留在魔鬼的身边!”一个洪亮厚重的声音,庄严的响彻在天地间,仿佛是上苍对我最后的判决。

  “不!”我用尽全力大叫起来。我的身子突然一沉,直直的坠向更黑、更深的地方,我被猛地摔在地面上,摔的三魂七魄都出了窍,一股咸咸的腥味从嗓子里直冲了出去。

  昏迷中的玉玲珑忽然坐了起来,嘴里喷出一口鲜血,之后,她又重重的倒回床铺。屋内,彻夜守着床边的越女和李淑媛,顿时乱作了一团,

  “这是怎么了?这、这怎么办呐?”

  “越女,把毛巾递给我,叫大少爷进来,你去找老爷!”

  越女飞似的奔了出去。于逢春飞似的奔了进来。李淑媛看着紧张得直发抖的丈夫,不由自觉的想,“如果躺在这里的是我,你会不会也如此心慌意乱呢?”

  “没关系、没关系,一时血不归经而已。”

  于逢春颤颤巍巍的自言自语着,不知道是说给妻子听的,还是在安抚自己的慌乱。一道杀人的目光,在于逢春和玉玲珑之间来来往往,将他们千刀万剐着。

  五天之后,我完全的清醒过来,我呆愣的看着李淑媛温和平静的脸,倏瞬,我对她笑了,看见我的笑容,李淑媛也呆愣了。

  自从清醒了之后,我没哭没闹,没喊没笑。越女服侍我吃药,我就吃药;服侍我睡觉,我就睡觉;服侍我散步,我就散步,乖巧得如同一个怕惹大人厌烦的孩子。只是,我一直都不说话,大家都吓坏了,以为我是发烧烧坏了脑子。其实,我只是,无话可说。

  平生第一次,我知道自己是无用的,我对不起逢源,我无力为他伸冤。我接受不了现实,也无法面对现实,更无从逃脱现实。我是一只被困在浅滩上的鱼,死不了,活不成。

  由于我的“病”日渐严重,于家的人不得不告知无痕姑母。无痕姑母是和关起远一起来的,到了于府之后,直接去拜见了于老夫人。

  “老夫人,虽然我们约定的日子还没到,可是,玲珑的情况……望老夫人能够通融。”

  “姑奶奶,我会尽我所能医治玲珑的。”

  于子谦一心一意的想留下玉玲珑,他的急于出头,招来了母亲的一记白眼。玉无痕礼貌而疏远的对他点了点头,继续对于老夫人说,

  “老夫人可是有,反悔之意?”

  于老夫人清咳了一声,轻仰着下巴,严肃的说,“姑奶奶,咱们于府虽然比不得玉府的富贵,但是,也是世代书香门第,答应的事情,岂有反悔的道理。如今,姑奶奶亲自登门,也算是给足了于家面子,老妇人就答应了姑奶奶的请求。”

  说完,用一记警告的眼光,让于子谦已经张开的嘴巴,又无奈的合拢了。精明的于老夫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想法?所以,玉玲珑对于她来说,是个烫手的山芋,越早丢掉越好。

  关起远站起身子,向前一步,单膝跪地,对于老夫人行了一个大礼,“小的替姑奶奶叩谢于老夫人!”

  “诶,姑老爷,万万使不得!咱们总还是亲家嘛!”

  “老夫人说得是,玲珑终归是于家的媳妇呀!”玉无痕浅淡的声音里,多了一些无奈的轻松。

  民国十八年,旧历己巳年。我离开了于家,除了自己的东西,我只带走了于逢源留给我的那封信,和他的照片。

  在于家人的眼里,我的意识是混沌不清的,而我却是清醒的离开了。我还是没有说话,我清楚的看到身后或牵挂、或仇恨,或解脱的目光,我不想回头,一切都过去吧!我要回家了,但是,我是谁?是于家妇?还是玉家女?

  玉府,我的家,高墙大宅、深深庭院依旧,亭台楼阁、鸟语花香依旧,日升日落、人间烟火依旧。“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一样的日子里,不一样的只有人。

  我离开玉家的三年中,有人来,有人走,有人长大,有人衰老。或许时间老人,在每一个家庭里都派驻了一位特使,主宰着这一家人的生老病死,从不犯错,也从不留情。

  二婶母刘氏和四婶母薛梅,已经仙逝;家里刚刚多了两个淘气的宝贝,承祖大哥的儿子玉达信,和承智二哥的小儿子玉达勇;承祖大哥的女儿玉芳菲,玉珀姐姐的女儿关玲玲,都已经五岁了;承智二哥的大儿子玉达仁也已经十岁,无痕姑母在他六岁的时候,按祖制为他请了私塾先生。父亲、三叔和三婶母更老了,各自过着颐养天年的日子。只有无痕姑母依旧掌控着这个家,也被家里的每一个人掌控着。

  归家的我仍旧没有说话,因为我很失望。我的想象中,家里的人会用热情和笑容,来欢迎我归家。他们为了我的归家,应该忙碌了很久,准备了很久,更等待了很久。

  但是,现实无情的摧毁了我的天真。上一辈的人只是派下人送来了无关痛痒的关心。同辈的人中,承祖大哥和承智二哥在店里,根本没有露面;露面的也只是匆匆的来,匆匆的走。小一辈的人,他们本来就不认识我。连莫言也只匆忙的为我传来了父亲的一句“好好修养”,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的身边依旧只有越女,我倏然感到了轻松。我终于可以彻底放弃了,反正已经没有人需要我了。“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李清照的愁里还有一个与她相知相守的爱人,可是,我的愁里却是空的,不知道老子说的“希夷”,是不是我现在的境界?

  我如同一朵迅速枯萎的花一般,不只是不说话,我开始无意识的拒绝进食,吃什么吐什么,甚至喝水、喝汤也一样吐得天翻地覆。只有无痕姑母守着我,为我请医研药,为我着急落泪。哦,对不起,我的无痕姑母,我不想看见您的眼泪,可是,我实在无能为力。

  每天,我只是坐在窗前,看着太阳升起,月亮落下,月亮升起,太阳落下。我想,我是真的快死了,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轻松,活着真的很辛苦,生命对于我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意义。一切生命的迹象,开始从我的身上慢慢的剥离。我失去了哭的能力,说话的能力,和吃饭、睡觉的能力,最后,我失去了感知的能力。我面容憔悴,神情呆滞,目光散淡。是的,我快要死了。

  玉玲珑的病一天重似一天,玉博文也是寝食难安,他真的很想守在女儿的身边,盼着女儿一天比一天的好。可是,他……唉……,真是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

  “博文,你做什么呢?”

  看着发热病似地,在书房中来回走动的玉博文,玉无痕的心里有些失笑,弟弟自小就少年老成,成年后更是沉稳有余,活泼不足,很少能看到他如此着急的样子。

  “姐姐,您快请坐!玲珑的病怎么样了?”

  “关心她,为什么不去看看她呢?”

  玉无痕知道玉玲珑天天临窗而立,就是在等待父亲能够来看望自己。玉博文沉默的低下头,玉无痕将一声叹息,留在了心里,

  “博文,今天是和你商量,我想是时候了。”

  “姐姐是想……。”

  “如今,也只有这一个办法能留住玲珑了。”

  “姐姐,玲珑还年轻,您想好了吗?”

  “当年,姑母也是这样留住我的!”

  玉博文深深的点了点头,坐了下来,呆愣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问,“您说,玲珑会原谅我吗?”

  “会的,玲珑自幼丧母,父亲在她的心里是很重要的。”

  “您看我和玲珑把事情谈开,如何?”

  “你的事情,还是再等一等吧!”

  这个世界上,玉无痕是最了解玉玲珑的,不只是因为她是玉玲珑的姑母,更因为她们有着相同的宿命。只有玉无痕看得见,玉玲珑的心还未死。心未死,则心有不甘啊!

  正是,可怜春半人憔悴,雨骤风狂对花泪。

  痴问苍天何处去?寒鸦呜咽倦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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