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出门
燕如碧捂着脸站起来，丢下一句“多谢”后，便想逃之夭夭，却被身后人揪着衣领按在原地：“姑娘跑什么，难道只一句感谢，就能抵消齐某对你的救命之恩吗？”
温和的笑意中夹杂着几分打趣，青年的声音如泠泠珠玉，滚落到她的耳边。
她挣脱对方的手，转回头看去。
他的长相与声音极不相称，若只问其声，心中合该浮现出一位萧萧肃肃、朗目疏眉的浊世佳公子，片叶不沾染世间尘芥。
可出现在燕如碧面前的，却像是佳公子被踢到尘埃渣滓中，狼狈地打了几个滚后，才有了这样灰头土脸的模样。
她上下打量了青年一番，才试探性地问道：“公子这是遭遇了盗贼吗？要不我送您去官府？”
“姑娘说笑了，哪有什么盗贼……”男子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脏乱的衣衫，才意识到对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惑，连忙解释道：“齐某此番来到燕郡拜访友人，不慎迷失了方向，几经波折才走到这里，因此狼狈了一些。”
见他眼神清正，态度诚恳，燕如碧也放下了原有的戒备：“那公子拦着我做什么？”
不等男子回答，她又想到对方的路痴属性，不可思议地反问道：“你不会是找不到朋友家了吧？”
果不其然，男子沉默半晌，略有些羞赧地点了点头：“齐某想向姑娘打听一下，去燕王府该走哪条路？”
这不就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嘛！
燕如碧伸手指向男子身后，正想说这就是燕王府，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这样告诉他的话，自己翻墙偷溜出来的事不就瞒不住了吗？
她眼珠一转，给他指了王府大门的方向。
“从这个方向，一直走到院墙的尽头，左转右转再左转，然后走一刻钟就到了。”
如此简单明了，连傻子都能听懂吧。
看着对面的男子仍是一脸茫然，燕如碧意识到，她今日恐怕是遇到了一个已臻化境的傻子：“……我要去书肆买书，你先跟着我吧，我一会儿亲自带你去。”
燕如碧前脚踏进书肆的门，原本还在悠闲品茶的老板却像是见到了洪水猛兽一般，指着她大声道：“不许进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出门时特意换的青布衣裙，虽不华贵，却也是干净素朴。这老板竟如此势利眼，平民百姓都不配进他的店吗？
还不等她不满地反驳回去，老板终于咽下喉间那口茶水，继续呵斥道：“这位姑娘身后的那个乞丐，别弄脏了我家的东西！”
好吧，原来不是在说她。
被斥作乞丐的齐公子却是波澜不惊，似乎被侮辱的不是他一般，见她看过来，也只是温和问道：“姑娘想买什么书？齐某虽不才，但也算读过几年书，对于此道还算知晓一二。”
燕如碧被这样一问，也忘了方才的闹剧，认真向他解释着自己的来意。
“原来是那本游记？没想到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有人记挂着它。”
“当然了，我那位朋友很喜欢这本书的，看过好多次呢！”燕如碧满是惊喜，向他确认过游记的名字后，在书架上翻寻起来。
青年也凑上前去，指着几本书道：“你那位朋友既然喜欢这本游记，那么对这些书定然也是感兴趣的。”
少女如获至宝，恨不得掏出小本本将这些书一一记下，好一会儿全部找出来给少年带回去，补充一下他那贫瘠可怜的书架。
一旁的书肆老板见两人这般忽视自己，也动起气来：“原来你们两个是一路的，你这姑娘年纪轻轻，却这样自甘堕落，跟个乞丐混在一起，他能给你买得起什么？别说我店里的书了，连路边的包子和馒头恐怕也……”
燕如碧翻出来那本被挤在书架角落的游记，与几本青年推荐的书册，一同堆到柜台上，又将金锭子也放到上面，用实际行动打断了老板的喋喋不休。
虽说对方说话难听了些，但并非出于恶意，只是见不得年轻小姑娘被蒙蔽了双眼，连乞丐也当成宝，这才苦口婆心地劝阻。
她深知在爱情中盲目的人有多傻，有多么令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因此并没有多在意他的出言不逊。
只是眼看着日头越升越高，马上就到了给少年送午饭的时辰，她实在没时间听他的训诫。
可老板却似乎误会了什么，把这当作了小姑娘的不满与警告，因此更是气急攻心。
“得，都是我多嘴，您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大小姐，哪在乎他有没有钱啊。”
语罢，老板连话都不愿再与她多说，转身到柜台后翻找零散的银钱。
接过找零的钱，燕如碧向他笑着点头致意，见对方冷哼一声别过头，也不再多嘴解释。
从书肆出来后，她掂了掂怀中的书，向对面的青年露出笑容：“齐公子，我的事办完了，现在我就带你去王府。”
少女的眸子在日光下更显潋滟，一时间竟与另一张脸短暂的重合，可还不等他深究，这种熟悉感便转瞬即逝，独在他的心中留下一份怅然。
他愣愣点头，跟在少女的身后，听她讲着燕郡的风土人情与奇闻趣事，时不时提问几句，气氛倒也算舒快和谐。
眼看着离王府的大门越来越近，燕如碧停在原地不愿再走。
也不知这位齐公子上王府拜访的是哪位友人，现在男女主都不在家，秦管家认识他的话还好说。若是不认识，恐怕会将他当作上门打秋风的赶出去吧。
不过她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燕如碧指了指前方，又将方才书肆老板找的银钱塞到青年手里。
“今日还要多谢你帮我选书，这些钱你拿着，以后即便再迷路，也不要这么狼狈了。前面就是燕王府，我就不继续带你去了，我们有缘再见呀！”
说完，她向青年挥手告别，转过身往王府后墙的方向跑去。全然不知自己离开后，那人定在原地，直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转弯处，才移开目光。
燕如碧一路小跑穿进小巷，站定在高耸的围墙下。
她将装着书本的包裹系在脖子上，摸了摸墙上凸起的棱角，确认着要从哪个点到哪个点，才能一鼓作气爬上去。
谁知她正准备抬脚，墙那边却传来少年的声音，惊喜而期待：“如碧，是你回来了吗？”
燕如碧一愣：“世子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确认是她回来后，少年的声音轻快起来，却没有回答她的疑问：“那就好，你先退开一段距离。”
她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听话地后退几步。
一架木梯从墙那边露出头来，移动得极为缓慢，足以见得那边举着它的秦桑有多么吃力，可它依旧没有停下向上的趋势，正如那个坚定而执拗的少年。
燕如碧慌忙跳起来，探着手扶住木梯，防止它直接滑落到地上，发出什么声响，吸引了府内来人查看。
直到梯子平稳落地，她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她哪还不明白少年等在这里的用意，分明是怕她爬墙回来时，稍有不慎摔下去伤着自己，这才一直守在这里，等着给她递梯子。
每当她想回报他的好，可他很快又会追回来，好似要她永远也还不尽一样。
燕如碧噔噔几下爬到最高处，等在墙边的少年闻声，抬头向她看过来。
他手中握着一把木叉，脸颊上还蹭着搬梯子时留下的污迹，肩窝处的衣裳皱皱巴巴的，向内凹陷着。
她低头看向脚下的梯子，这梯子对她来说不算很重，一只手也能拎得起来，可对他就不一样了。若是她猜得没错，少年应当是使不上力，才用肩膀顶着木叉，将梯子推了上去。
怎么能做到这样呢？
燕如碧扪心自问，面对一个相识不久、行迹可疑且大概率对她别有所图的朋友，她绝不可能像秦桑这样不求回报的付出。
也正是这样，少年的种种举动才让她无比窝心。
她跨坐在围墙上，这样大幅度的动作引得少年一惊，慌忙开口道：“如碧，你千万小心些，别摔着了。”
说着，他将木叉丢开，操纵着轮椅更靠近墙根几步，张开双手，似是害怕她一时不慎，直接从上面摔下来。
燕如碧瞧着他那两只瘦弱的胳膊，不禁一阵牙酸，转回头去将墙外的梯子挪回来。她避开少年伸过来的手，将梯子从侧面倾斜着推过去，硬是没让他摸到一分一毫。
她想起秦庭璧说过的那句话——
“在自身还不够强大的时候，绝对不要太在意什么东西。不然，你只会给它带来麻烦。”
但她此刻觉得，不应该这样逼着一个孩子飞快地成长起来。还不够强大的话，也不用太着急，安然享受成年人的庇护就是。
可惜的是，她已经错过了这一机会。
木梯倒在地上，燕如碧却没什么反应，依旧坐在墙垣上兀自哀戚着。
秦桑震惊地看着她，难以置信道：“如碧，你把它推倒做什么，你不下来了吗？”
燕如碧：……
她好像、确实需要改一改这动辄思维发散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去的毛病了。
“殿下……帮帮忙，奴婢方才纯属手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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