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苏音
燕如碧下意识去摸她的脸，想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可在指尖触及女子柔嫩的面颊时，才发现她并没有哭。
她轻轻笑出声来，用气音一字一句道：“我不伤心也不难过，反而开心得很呢。终于有人愿意听我说话了，我好高兴呀。”
这不是假话，燕如碧一听便知。
“燕思——”
她用力回握那只手，郑重其事道：“你相信我说的话吗？你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会用他的温柔与坚定，告诉你人间从来没有不值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既然他现在还没有来，那就暂且由我来充当这一角色吧。我这里可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那就是——小桑可以站起来了！虽然只有那么一小会儿，但比起之前还是要好得多，这汤泉确实有些效用，我们以后可以常来这里……”
不等她说完，两人头顶的锦被便被一阵大力掀了开来。
燕思坐起身来，克制不住高声道：“他可以站起来了？”
她拍了拍手，丝毫不比燕如碧发现这件事时冷静在哪里，欣喜雀跃道：“看来这趟还真是来对了，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不然我就留他再待一会儿了。”
“书院有什么可着急的，去封信请几日假也无妨的，养好身体才是首要之事……”
眼看着她越说越激动，几乎要将屋外守着的委露等人引进来，燕如碧连忙伸手去推她：“方才小桑走时，你还让我小声一点别惹事，现在自己反倒故技重施是吧？”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燕思忙不迭噤声，重新拉回锦被躺下。
两人头靠头躺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燕如碧打了个哈欠，放纵般地闭上了双眼，迷迷糊糊道：“既然这桩心事已经了却，那你也不要再给自己施加太多的压力了。每天这样压抑着自己，怪不得晚上会梦游……”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然微不可闻，可落到燕思耳中却仿若平地一声惊雷。
“可能是这样吧，我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燕思勉强应付了几句，转移话题道：“你不是早就困了吗？快些睡吧，别再说话了。”
她的表情有些僵硬，嘴上催促着别人入眠，自己的眼底却是一片清明，好似对方的无心之言，在她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少年不在府中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林花谢了春红，匆匆飘零过后，复又绽露出初夏的嫩绿来，引着行人赶赴下一个时令。
燕如碧将这封信小心收好，才安心入眠。
过两日他就该回来了。
半梦半醒间，又是密密麻麻的虫豸将她淹没，拥挤到几乎喘不过气来。这样的噩梦对她来说，已然是家常便饭，每逢与秦桑分别七八天后，便要发作一回的。
她深吸一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左不过也是闭着眼消磨时间，不如出去溜达几圈，平定下心中的郁气。
屋外月朗风清，燕如碧甫一出门，本还发热的头脑当即冷静下来，心口处的躁动也有所平息，更鼓励着她继续向外走去。
湖岸边的水榭中，晚间倒是格外清凉。
燕如碧坐在石凳上，捶了捶走得有些酸痛的腿，正欲打道回府，却被湖对岸一闪而过的身影吸引了心神。
杏色织锦的衣裙，分明与燕思白日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她从桥上穿过去，轻轻唤了声“燕思”，可那人却仿佛受了惊吓一般，连头都不敢回，径自向主院逃窜而去。
可以听到声音，也能做出反应，不像是梦游呀？
燕如碧心生疑惑，正想加快步伐追上去，可心口处突如其来的绞痛，倒逼着她歪坐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哼。
前方逃跑的人闻声看过来。
湖边林木的枝叶被微风拂开，泻下几缕月光的余照来，不偏不倚映在了她的脸上，也让燕如碧看清了她的面容——
正是燕思。
心口的痛意逐渐消退，可方才惊鸿一瞥留下的余波，却是久久不曾散去。
她从地上爬起来，没有选择继续追过去，而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暂且还不能判断燕思是不是梦游，贸然前去打扰她，不仅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反而会适得其反惊扰了她。
左右她时间多得很，明日再去验证也不急。
燕如碧好不容易耗到天亮，去厨房匆匆吃过早饭后，径直往燕思的院子中去，正巧遇到秦廷玉从主院出来，出言拦住了她。
“思思这么着急做什么？女儿家行事要稳重，切不可如此慌慌张张失了仪态……”
自从上次听过燕思的心事后，她见秦廷玉就烦得很，别说乖乖站在原地听他说教了，真是恨不得上去给他一嘴巴才算解气。
她不耐烦地别过头，正想寻个理由蒙混过关，却见秦管家从不远处赶来，在秦廷玉耳边低语了几句。
“此话当真？”
见秦管家肃然称是，秦廷玉当即面沉如水，大步离开。
燕如碧眨了眨眼，果然透明人是有好处的，连吃瓜都能吃到第一手的。
贵妃重病、徐大夫、京城……
她努力将方才听到的零零碎碎组合起来，几经组合之后，终于拼出了大致的真相。
贵妃重病难愈，广召天下名医进京献计，作为燕郡出了名的神医，徐大夫合该在入选之列。
原著中有记载过这件事，所有前去京城的各地名医，要么留任太医院继续效力，要么直接被盛怒之下的皇帝送去见了阎王，没有一个能安安稳稳地回来。
徐大夫无论是留是死，都无法再回到燕郡来，自然不能再为男主效力。秦廷玉的手再长，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大夫，就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真好，她幸灾乐祸地拍了拍手。
折断了男主的左膀右臂，当真是一件大喜事。
让你再给我们家小桑下毒，活该！
燕如碧步伐轻快地进到屋里，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后，凑到燕思耳边，神神秘秘道：“你快猜一猜，我方才在屋外听到了什么秘密？我提示你一下，与小桑有关哦……”
果不其然，原本还有些走神的燕思，一听到是关于少年的事，立时心急起来，连忙问道：“与小桑有关？难不成是秦廷玉又打了什么坏主意？”
她眉头紧蹙，显然是联想到了什么。
“怪不得他今日非要凑过来，陪着我一同用早饭，原来是存着这样的心思。难道他是作恶前心中有愧，这才来提前安抚我？还真是难为了他……”
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竟惹得她幻想出这么多阴谋来，还真真切切地气成这样。
燕如碧有些心虚地低下头，默默向男主道了句歉。
她按住燕思的肩膀，防止她一气之下真去与秦廷玉理论，语速飞快地解释过一遍后，空气中隐隐约约的火药味这才尽数散尽。
“这样自然最好。”燕思松了口气，又想起些什么来：“你提起徐大夫，倒算是提醒我了。我手下有个善医术的婢女，你今日就把她领回去吧，免得再像昨晚一样……”
昨晚？
“你怎么知道昨晚的事？”
燕如碧倏而反应过来，除非……昨夜的她是清醒的。
“燕思——”
见对面的女子目光飘移不定，燕如碧心中也有了定论：这丫头，定然是有事瞒着她呢。
她们二人之间，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
燕如碧也不客气，直截了当道：“昨晚的事，是现在就可以告诉我，还是要等时机成熟才行？若是不行的话，我就不问了，你只当从未听过便是。”
她把话说得这样明白，燕思也不好再躲闪。
“你今日亥时再去那里寻我，会有人告诉你的。”
眼看着两人约定的时辰快要过去，却还久久不见对方的人影，燕如碧有些着急起来。
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正当她有些按捺不住时，回廊深处逐渐现出女子清瘦的身影，向她款款而来。
举手投足的仪态都拿捏得极为考究，像极了钟鸣鼎食之家出身的高门闺秀，与自小在炉灶边讨生活的燕思相比，可谓是沾不到半点边。
“燕……如碧？”
娇柔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分明是平日里听惯了的声音，可如今听来却有种奇异的陌生感，仿佛一日之间，这副皮囊下就改换了灵魂。
苏音用手帕掩住檀口，轻轻笑了起来：“我应当没有记错你的名字吧，小姑娘？”
燕如碧后退几步，脊背紧贴在回廊的立柱上，深入骨髓的阴冷攀上后颈，迫使她唤出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苏音，你是苏音。”
“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坏人。”
对面的女子叹了声气，颇为遗憾道：“分明是你想要见我，这怎么愿望达成后，反而翻了脸呢？亏我特地苏醒过来见你，还好生打扮了一番……”
特地“苏醒”过来？
燕如碧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关键词，继续追问道：“你的意思是，其实你一直在看着我们，只是平日里不常出来？”
“我倒宁愿再也醒不过来呢，只可惜心中夙愿未了，到了阎罗殿恐怕也没人愿意收。”
苏音撩开额边散落的碎发，轻描淡写道：“不过你也用不着担心，我做完这件事就会离开的，不会让你的好姐妹一辈子只能与另外一个人共享身体。”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打断小姑娘的道歉，宽慰道：“你不用觉得是我慷慨无私地将自己的身子让了出来，我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同你说话，不过是心中执念在支撑着。人终有一死，没什么大不了的。”
燕如碧向前挪了几步，轻轻抱住了她。
这是一个安慰性的拥抱，不过须臾便松了开来。
她依旧无法理解，苏音作为一个母亲，竟对自己的孩子冷漠到这等地步。到了现在相当于嘱咐后事的时候，也不愿提起一句秦桑来。
可苏音现在的模样，好像真的很需要一点安慰。
“我知道你讨厌我，甚至连燕思，心中或许对我也有着不满，只不过碍于自己占了我的身子，不好意思说罢了。”
苏音缓缓收起脸上的笑容：“这世上有太多的辛秘、太多的隐情，你们都无从了解，就不要再执着于一个真相了。我就是恨他，没有理由。”
“可看着你们这样对他好，我又很高兴。”
她恨秦桑，不愿对他好，可又希望所有人都能对他好，弥补她作为一个母亲的不称职。
燕如碧并没有被她的话激怒，正色道：“你或许有你的苦衷，但小桑也有不原谅你的权利。这没什么好辩驳的，纵使你有千般万般的说辞，可你对不起他这件事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不可能就这样一笔勾销。”
“作为他的朋友，我也持相同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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