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那年
江荔第一次见到周时也，也是在这样闷热的夏天。
宁城不比京港这种沿海城市，入夏之后就格外燥热，偶尔吹过的夏风也变成了袭人的热浪，没有一丝凉爽。
爸爸出事那年，她高二。
妈妈带着她从土生土长的临城搬到了宁城。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江荔都在努力适应。
华光中学的入学水平测验，她考出了非常好的成绩，班主任把她安排在了教室第三排居中的好位置，算是对尖子生的特殊优待。
同桌的女生叫章静静，是全班第一，也是班长，平时总闷闷的不爱说话。
江荔肤白，鹅蛋脸嫩的像剥了壳的鸡蛋，溜圆的大眼睛黑亮亮的，长发简单的梳在脑后就很好看。
不是那种一眼就特别惊艳的长相，却很纯净。
入学第一天，班上就有几个男生开始献起了殷勤。
同学对她也都算友善，一切看起来都很和谐。
而这份和谐，在第三天就被打破了。
这天，江荔注意到最后一排原本空着的座位，好像突然多了一名男同学。
三天，班上的同学她都还没认全，至于为什么会注意到那个人，是因为他实在太扎眼了。
下课铃一响，江荔快步向厕所走去。
返回教室的时候，那个男生正和几个人倚在过道的栏杆上。
明明都穿着一样的校服，在他身上却偏偏就更好看一些，加上他又比身边的人都要高出半头，人来人往的过道上他就像孑然独立，很难不被注意到。
江荔装作不经意地多瞄了一眼，他修长的手指把吸管插进了一袋黑乎乎的东西里，递到嘴边。
像是中药，江荔也没敢细看，微低着头快步从他们面前穿过。
“你他妈的，没长眼啊？”前面传来水杯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几句辱骂。
江荔被吓得一激灵。
抬头看去，一名身材瘦小的短发女生正抓着衣角站在那里，脚边是已经摔碎的玻璃杯，校服也湿了一大片。
江荔只知道在班里见过她，她就坐在自己斜前方的位置，但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我最看不了你这副死样子，”骂人的女生连着推搡了好几下，直到将短发女生推倒在地，“还不赶紧爬过来把这里收拾干净。”
短发女生的脸已经涨的通红，但很快就乖顺地从地上爬起，蹲在那里伸手去捡玻璃碎片。
“我说你摆出可怜样给谁看？”骂人女生依旧不依不饶。
站在她身旁的另外两个女生也发出了轻佻的哂笑声。
可能为了标新立异，也可能是为了统一性，她们穿着很相似的厚底鞋，上面都画满了五颜六色的涂鸦。
很浮夸，是学校里几乎没人会穿的那种。
而这三个人往那一站，一眼就能看出是个不好惹的小团体。
江荔皱了皱眉，走上前去拉起短发女生的胳膊：“别捡了，小心扎手。”
“你是哪个班的？”头顶传来一声没好气的质问。
江荔的出现似乎让骂人的女生很意外，打着圈在她身上来回打量：“我怎么都没发现华光还有你这么个爱管闲事的小贱蹄子。”
江荔不是没见过小混混，以前在校外也经常看到混混骂街打架，但在校园里就这么横行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吵得我脑子疼，”倚在栏杆旁的少年突然淡淡开口，把手里已经喝空的中药袋子丢给了一旁的男生，“我最讨厌这种事，以后别再让我看到。”
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
那个男生接住中药袋，对着骂人女生指了指：“阮燕，差不多得了，这么多人看着呢，别没完没了的。”
江荔迎着光抬头，才看清了那个少年的模样。
干净利落的面部轮廓，鼻梁高挺，双唇微抵，眉眼带着几分骄矜，神色漠然地站在那里，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
阮燕闻声也朝他们看去，立刻变了一副谄媚的嘴脸：“呦，也哥今天来学校了。”
他却像没听见一般，径直地走回了教室。
阮燕讨了个没趣，不耐地转头瞪了江荔一眼：“喜欢多管闲事是吧？给我小心点。”
这是一句警告。
厚底鞋团伙离开后，江荔把短发女生扶了起来，替她拍了拍校服后面蹭到的尘土：“你没事吧？”
对方摇了摇头，微咬着下唇，用极细小的声音说了句谢谢。
回到教室，江荔才从章静静嘴里得知那个少年叫周时也。
“怎么我感觉那些人都有些怕他？难道他才是那帮人的老大？我听他们叫他也哥。”刚刚的那一幕还在江荔的脑子里盘旋。
前一秒还很嚣张的阮燕，一见到他怎么就蔫了。
“他可不是，他从来不会欺负同学，”章静静突然动作幅度很大。
意识到自己可能过于激动，她又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拉低了声音：“他身边小跟班很多，估计是想从他身上多捞到些好处，以前也有过一群小混混找他麻烦，但隔天就被送进了少管所，加上他本身脾气也不太好，所以现在没人敢惹他。”
江荔注意到，性子安静的同桌一说到周时也就两眼放光，话也多了。
“从他身上能捞到什么好处啊？”江荔问。
“周家在宁城有钱有势，这你都不知道吗？学校图书馆就是他们家捐的，不然那些学校都管不了的小混混，他怎么能说端就给端了。”章静静唇边荡起了得意之色，就好像图书馆是她捐的一样。
江荔了然地点点头。
原来是个超级富二代，怪不得连上课都是想来就来。
“我劝你，还是不要招惹阮燕那几个人……”上课铃打响，章静静的话戛然而止。
暂时满足了好奇心，江荔也没再多问，毕竟像他那样的人，和自己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晚自习，刚做完一套数学卷子的江荔觉得脖子有些酸胀，抬起头活动肩颈的时候发现斜前方的座位空着。
那个短发女生不在。
直到晚自习快要结束的时候她才悄无声息地回到教室，校服上还带着灰扑扑的鞋印和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深褐色污点。
下课铃打响，那名女生在座位上迟迟没有挪动，江荔故意多做了一会停留，等到同学都走的差不多了，才走到了短发女生的课桌前。
她正低着头默默地用纸巾擦着身上的污渍，刘海遮住了眼睛，明明感受到了面前站了一个人，却也没有抬头看一眼。
江荔的目光落在了她面前的习题册上，封面工整的写着她的名字。
蓝蕊。
江荔歪着头看了看：“你姓蓝？名字可真好听。”
她这才微抬了下脑袋：“谢谢。”
惜字如金。
“你还好吗？”江荔看着她校服上原本清晰可见的污点，被擦得晕染成了一团一团边缘模糊的小色块，试探着问道：“是她们又找你麻烦了吗？”
蓝蕊没有回答，把纸巾团作一团攥在手心里，收拾书包准备离开。
“你遇到困难的话，为什么不找老师？”江荔叫住她。
蓝蕊顿住了脚步，没有回答她天真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不管怎么样，今天还是要谢谢你。”
这是她今天第三次说谢谢。
很明显，除了谢谢，她什么都不愿多说。
江荔不清楚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帮人为什么要欺负她，只是很想拉她一把却又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心里莫名的觉得沮丧。
而这种沮丧的情绪，在回到家的那一刻，就变成了惊恐。
江荔家住在一个六层居民楼的顶楼。
楼道里的声控灯不算灵敏，每次都要发出很大的响动才会亮起。
江荔走到四楼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油漆味，她用力地咳了几声，五楼六楼的灯接连亮起。
拐过五楼的转角，江荔就被眼前的一幕惊的呼吸停滞。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原本贴满小广告的墙面，已经被血红色笔迹写的大字报占据了。
“偿命”
“杀人犯”
“血债血偿”
一个个猩红醒目的字眼直直地刺入她的瞳孔，只能用惊悚来形容。
江荔的身体止不住地抖了起来，她微颤着双腿跑上六楼，才发现那股油漆味是从她家的大门上散发出来的。
门口已经被鲜红的油漆泼的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这门原本是什么颜色了。
她也顾不得手指蹭上红漆，拿出钥匙飞快地打开了房门：“妈，妈……？”
陈淑荣听见开门声，从里屋跑了出来：“快，快把门关上。”
“妈，这是怎么了？”江荔蹙着眉头，那股油漆味弥漫在空气里，直冲脑门。
陈淑荣趴在猫眼上看了看，确定了外面没人才徐徐松了口气。
“那家人不知道怎么找过来的，我没敢开门，”陈淑荣捶了捶心口的位置，“都是你爸造的孽，这让我们娘俩可怎么活呀……”
江荔听明白了。
“妈，即使爸爸有错，法律也惩罚他了，”她扶着陈淑荣的膝盖缓缓蹲下，“妈，我们报警吧。”
“不行，不能报警，”陈淑荣反手攥住了她的胳膊，“荔荔，我们已经够抬不起头的了，我不想再把这件事闹大，毕竟也是我们家对不起他们家，也许……也许他们闹一阵，气消了就不会再来找我们麻烦了……”
江荔紧抿着双唇，她了解妈妈的性格，没再坚持。
“那明天给我请个假吧，我把楼道清理一下，不然邻居会不满的。”
江荔走进洗手间，用力的搓洗着手上沾染的红漆，可是怎么洗都是徒劳，那红漆就像烙印丝毫没有褪色，最后拿出家里的花生油试着泡了十分钟才勉强清洗干净。
小风扇在床尾嗡嗡嗡地转着，江荔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张报纸，确切的说，是一块报纸。
皱巴巴的。
有眼泪在上面蒸发过后的痕迹。
那是江荔从《临城晚报》上剪下来的。
她爸爸那件事，当时在小小的临城也造成了不小的轰动，《临城晚报》用了大约四分之一的版面来进行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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