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意外
沉香，檀香，丁香，醋炙，降香，禅衣僧袍的尼姑们低垂脑袋，井然有序，一个个接踵向前，将香祷香料倒入炉鼎中，侍女们裙袖蹁跹，将柔软精巧的蒲团置于寺殿砖上，得道高僧们并肩伫立两旁，垂眉低目，袈裟鲜亮，神情肃穆的看着人们走来走往，高燃的巨烛袅袅烟气，合着四方梵文木鱼声，寺堂庄严的似佛祖降临，善男信女们顶礼膜拜。
咚咚咚......木鱼声声
不知谁说了一句：“夫人来了”，高僧们眉头轻轻一动，徐徐转动手中串珠，念念有词，尼姑们阖上双目，坐直身躯，暗内加重敲打木鱼，宝蓝缂丝湘妃袄裙，两肩披了一层轻盈云狐绒披肩，慕府大夫人轻挥狐裘，高高在上扫视了一眼寺内，布置格局配得上慕府名头，眼中流露几分满意，却不开口，且是一路在嬷嬷的簇拥下徐徐观望。
“照贤妃娘娘吩咐的，寺庙金像已全镀金重修，所用法物皆沐善男信女及寺僧三天三夜灵念，必定不染一丝尘世俗气”主持上前凝重道。
大夫人微微点头，看了眼身旁丫鬟，丫鬟会意，躬身上前双手捧一物呈上，“慕府世代供奉尚方宝剑，请大师归位”，主持颤抖接过长形檀木宝盒，交由旁边的弟子，在由两名女童子一人执一角置上灵台，那黑青褂的嬷嬷与大夫人附耳几句，大夫人漠不经心理理云鬓，眉目冷艳高贵，胭脂唇轻道：“时辰到了”
嬷嬷尖声道：“小姐们到！”
绫罗绸缎，胭脂馨香，绮年玉貌，鱼跃而入的少女们花容月貌，盛妆点晴，瞬间粉饰了古朴的寺堂，这番阵势让僧人们措手不及，惊诧的连木杖都未落下，径直停在半空中。
“母亲！”慕玉珺娇俏呼了声，乖觉站在大夫人身侧，与其他女眷隔开段距离，今日的慕玉珺打扮并不夺目，苏黛笼烟裙衬玲珑娇小，淡荷素妆又显得少女娇美清丽，与铅华粉面的少女们相比高低立见。
毕竟待会老夫人和正主要出来会面，大夫人德容皆完美无瑕，并不为爱女撒娇显得动容，微笑道：“珺儿今日甚好，老夫人片刻便至，便由你去迎，且小心侍奉祖母”，此言便是将今日侍候老夫人的人选定下，在世家贵族中，十分赞许这种孝举，尤其是簪缨世族，门第之间最重孝道，若是今日慕玉珺此举传出，又是一段美名，众少女幽怨的目光沉在眸底。
“姐姐出了风头还不够，理个佛也能耍这些心机，姐妹两真真是....阿莲，你说大夫人是不是还想膝下还出个皇妃呀？”，双环髻少女含酸道，碧荷袖中一支手指轻轻掩住少女嘴唇，另一妙龄少女摇头道：“莫说了，五妹妹天生丽质，本就是祖母掌中心肝，大夫人这般安排未必没道理”，见同伴胳膊肘外拐，那少女嗔怒：“不识好歹，整日为那跋扈无礼的丫头长志气，你把人家当妹妹，人家可未必把你当姐姐！”
妙龄少女大方一笑，不在意伙伴挖苦，淡笑道：“珺儿尚小，又是嫡系么女，不懂事些也正常，请柔姐姐就多担待些”
双环髻少女见妙龄少女周身娴雅，气质很让人舒适，也熄了脾气，不屑道：“嫡系，你们本家的嫡系是怎么一回事本小姐还不清楚吗？霓莲，你莫要气沮，你虽是庶出，但我俩自幼是手帕交，我和你那群妹妹都不同，有需要姐姐的地方姐姐定会助你！”，双环髻少女目光幽幽扫过大夫人身边的娇俏少女，别有深意。
碧荷襦裙少女笑容感激，道：“姐姐的情义阿莲无以为报，多亏了姐姐帮助，否则.....连这祭祖的人选都轮不到.....”，她的个性温婉，楚楚纤弱，对待骄纵的嫡妹处处维护，赢得众人一阵同情，在大夫人和慕玉珺看不到的角落不动声色笼络人心。
借刀杀人对她没什么用呢？
慕云离轻轻擦拭着神龛，冷眼旁观庙堂的一幕，娇颜如画，绫纱女儿，光洁的脸颊，妍丽姣好的年华，仿若渐渐拂开岁月的幻雾，轮回的倒影呈现在碧荷少女无暇的脸上，从睁眼的时刻开始她就知道和某些人相遇是必然的。
却没想到这么快啊........
眼波中倒影着掩唇微笑的慕霓莲，戴着浅绿的珠翠，素鬟娥娥，腰如约素，站在女眷中央并不出彩，任谁也想不到面前这个怯弱温吞的少女，有朝一日会成为宠冠六宫的斐贵妃，慕云离悄悄别过脸，低目垂眸注视着神龛，糙布被攥成一团，那双幼小干褶的手攥的指尖泛白。
小姐们取代了尼姑们，有模有样的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似虔诚信女般祷告，慕云离几乎可以看到少女们竖起来的耳朵，其实今日会来的贵女根本没有几个，焚香礼佛本来就是件枯燥事，和风花云月半分不占，比起对着死人念念叨叨，闺阁小姐更愿意呆在闺房绣花，拂不得慕府的盛邀，分家派过来捧场的少女们几个都是养在嫡系的庶女，或是平时得嫡母宠爱的庶女，论身份比慕玉珺高竟一个也找不出！
章府夫人到！
李府夫人到！
尚书夫人到！
........................................
夫人们也接踵而至，当朝贤妃是慕府男主的亲妹，慕将军军威鼎盛，手握重兵，天子权臣加上皇亲国戚，即便是平时连轿都懒得上的雍妇也不得不卖三分薄面，大夫人有条不紊安排一切事宜，衣着得体，华容华贵，博得一片贤惠称赞。
老夫人到！
两丫鬟搀扶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松鹤寿年褙子，黑绣金丝菊花绸袍，花白发间凤金钗点点显目，温和端方，未进堂槛，老人眉目间慈和笑意已褶皱成一线，慕云离暗暗端详，这她前世记忆几乎没有的影子，身贱位卑，在奴役院中的小孤女根本没有机会面见祖母，听得最多的便是大夫人贤淑持家，老夫人和蔼慈善，贤淑持家当然是狗屁，那这和蔼慈善是否也........
慕老妇人一如寺堂就被夫人人簇拥而上，各番祝安康，称赞大夫人儿媳持家有道，子孙人中龙凤等等礼节，老夫人精神矍铄，即便年迈却依旧保持年轻时期的八面玲珑，和睿端方的还礼了一番。慕玉珺见母亲示意，亲昵上前挽住老夫人手臂，撒乖道：“各位夫人，祖母奶奶今日可是来祭祖的，得留些精神头告先，你们呀有什么趣事过会讲给珺儿听便是，放过祖母奶奶吧”，五小姐巧笑嘻嘻，一面天真烂漫，惹得夫人们一阵欢喜。
慕老妇人虽然老态龙钟，却精神矍铄，不见疲态，看着孙女美貌娇俏，苍老五官满意笑道：“珺儿孝顺，亭亭玉立又可爱娇软，真真让祖母看着便心欢呢”
大夫人喜道：“珺儿，还不赶紧谢过祖母夸奖”
慕府老夫人一直深入简出，常年盘踞后宅，即使多年不插手后宅院务，但对大夫人来说依旧不得不忌惮几分，毕竟人家娘家是兵部尚书薛家，和当今皇后还是姻亲，一门子嗣皆是六部重才，比得男丁稀乏的慕家在朝廷上更有影响力，若是能取得老夫人全盘信任，即便她暂时生不出男丁，那姨娘肚皮里爬出来的几个庶种也绝对抢不走她未来孩儿的世子位冕！
陈夫人见相谈甚欢，她平素也是个长嘴多舌的，直言道：“慕老妇人天伦齐享，当真好福气，珺小姐倒不似您孙女，却像是您亲闺女一般孝敏亲顺”
就是这一句，让神龛后的慕云离微微眯了双眼，慕老妇人的神态在陈夫人说话的一瞬间变了，精光四射，竟是狭傲，不过一瞬的变化若不是慕云离这般全神贯注的注视，谁也不曾留意到！
“阿燕是个好孩子，不过在珺儿这个年纪可是娇蛮，让老身头疼不已，相比之下，老身觉得珺儿更优秀些”，老夫人温和笑道，回答的滴水不露。
这一大家子人真有意思，慕云离暗想。
大夫人在听到“阿燕”一词时脸色明显变了！
慕老夫人对自己亲身的女儿似乎不是那般宠爱，“阿燕”，便是当今贤妃的闺时小名，带来慕府一门荣宠的少女，究竟和大夫人及亲身母亲间有何故事？
慕云离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在那一世记忆中慕家人人艳羡的存在，富丽宫廷中的贤妃，似乎和慕家人并不亲厚，记得当时庶出的二哥曽和同僚抱怨过贤妃不肯助他牵线六部，铁石心肠，六亲不认，从来就不是个慕家人！
她皱了皱眉，把目光重新放回大夫人等人身上！
若要在慕府立足，是靠不得那位远在宫廷又短寿的贤妃姑姑，在慕云离的记忆里，一年后贤妃就会病死宫廷。
“啊！着火了！！！”尖利的女音尖叫着！
砰！剧烈的爆裂声！
不是着火，而是巨烛炸裂了，在老夫人点香的一瞬间！
“祖母小心！”几重女音一齐高呼！
慕云离从神龛后走出，眼角的余光扫过慌乱的人群，尖叫颤抖的女眷中，有一个拼命向前挤拥的少女，在碎烛散飞的火光中，碧荷色的衣角很是显眼，特别是那嘴角的一弧微笑.....
慕家四女，佛前舍身救人，孝心可鉴，因火烛烫伤，得贤王垂怜，车驾不离，亲请御医......
“啊！佛....佛像倒下来了！”
近在咫尺的慕霓莲瞪大眼睛，心神狂跳，“这这....不是她安排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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