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飘飘白裙×廉价预言（二）
*
“有一件事我想要拜托你。”黛丝抬起眼睛。
阿道夫用脚踩灭烟头，双手深插口袋。“什么事？”
“我想要打听我哥哥的下落。”
阿道夫阴翳的眼睛埋在歪斜的帽子里，他拿手整了整帽沿。“打听的事你可以找汗森，他是专门的情报贩子，就在你要去的那家酒吧。”
黛丝扯下盖在脸上的杂志，那上面大幅度地刊登了最近“大毒枭费利再次落网”的消息，从他的发家史写起……一直到最后被拷着手铐垂头坐在监狱的板凳上的颓废模样的照片，作者例行公事般地留下“拍手称快、大快人心”诸如此类的评论，然后拍拍屁股去寻找下一个话题了，那些背后的真相仿佛人间蒸发似的，又或者从来没存在过，都跟着这些报道和叹息被翻过一页。
飞行艇缓慢地驶向另一片大陆，窗外的云朵洁白而耀眼。两块大陆隔得很近，飞往南边的斯托林市不用半天时间。她下机后，就直接搭了有轨电车去往市郊的第六大道。这天下着小雨，天气有些阴沉，路面上花花绿绿的伞拥挤地缓慢地向前移动。
当黛丝来到“t\'s Dream”酒吧的门口，头发和裙子都有些潮湿，她搓了搓冰凉的手臂，推开暗沉沉的木门。
下午三四点的酒吧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些服务生在打扫着卫生，无精打采的，没睡饱似的。她走到曲折的吧台前，靠在酒柜墙边的男人的脸也终于显露了出来。
这里的光线很是暗淡，可男人锐利的眼神却像是观察了她很久。他穿着一件邋遢的宽肩黑夹克，暗黄的金发有些稀疏，嘴边一圈胡茬，显得不修边幅的样子。
“你就是阿道夫介绍的那个小姑娘？”
“汗森？”
男人走出阴影，身体前倾，靠在吧台上。他的表情仿佛了无生趣，语气却令人琢磨不透。“别随便喊我的名字，黛丝。”
“那喊你什么？”她小心翼翼地询问。
“先生，喊我先生。”
“好吧，先生。”黛丝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些神经质，又或许因为他是个情报贩子？但她还是觉得他神经兮兮的……
“那公平起见，你也该喊我小姐。”黛丝说着，坐在了一旁的高脚凳上――故作姿态的模样显得十分可笑。
汗森朝她绽开笑容，一瞬间仿佛坚冰融化，他打着响指转向右边。“过来，迪克！给这位小姐调一杯‘深水炸.弹’！”
“这就来了！”正在舞台扫地的一个年轻男子潇洒地扔掉扫把，跳下舞台。他留着板寸头，一身修长的灰西服，笑容阳光帅气。当他看向黛丝时，不由嘴角僵掉。
“这样不太好吧？”
他说着，却凑近了她。几乎是贴着她，一只手肘垂挂在吧台边，脑袋暧昧地靠在她的耳边。“有十六岁了吗？”
黛丝几乎是脸红心跳地摔下位置，她站直整整裙沿，表情严肃。“请你自重。”
“天哪，你从哪找来的奇葩？”迪克惊呼，他顺势坐到吧台边，伸直双腿，眼睛盯着看，似乎对它们无比地痴迷。
“调你的酒去吧，蠢货！”汗森又恢复了半死不活的表情，“这里很久没发生有趣的事了……收一收，别给我露出那样的表情！”
“知道。知道。”迪克站起身来，“你就尽情奴役我这唯一的调酒师吧！反正啊，你高兴就好。”
黛丝听着他们说话，心情莫名地低落。想起自己的处境，无论在哪，她好像都是一个人。仿佛摆脱不了某种命运，内心的焦灼与压力让她几乎想夺门而出，一去不返。
可她又能去哪呢？
黛丝默默坐回高脚凳，无神地看着迪克眼花缭乱的调酒动作，他最后拿了个倒满暗红液体的小酒杯沉入澄黄液体的利口杯里，气泡上升…上升……
算了吧。
她想，除了这些事，她还有什么事可干呢？至少它们还能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透过迪克暧昧的笑容，黛丝看见了气泡仍在上升，它漫过了他的头顶，仍在上升…不断地上升……
“我想拜托你查一个人的下落。”
“谁？”
“我哥哥。”
“你哥哥叫什么？”
“不知道。”
“你哥哥有什么具体的特征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他什么？”
“不知道。”
“好吧。你靠什么寻找他？”
“你……哦，对了，我有信物，里面有他的照片和头发。”
“这……有些困难吧。”
“你不是情报贩子吗？阿道夫让我来找你。”
“你喝醉了。”
“他…让你帮我…帮我在这里安排工作。”
“你会干什么？”
“什么都会干。”
“哦？会唱歌吗？”
“你别小瞧我。”
黛丝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她通红着脸，跌跌撞撞地走到舞台上。
迪克有些担忧地想过去，汗森冲他摇了摇头。
“人群都消失了……”黛丝站在舞台中间轻声说，“可是他们都去哪了呢？”
她学汗森打了个响指，有魔力般，瞬间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
白裙与黑发的迷乱——仿佛来自希腊神话中的海妖塞壬……
空灵的歌声引诱着人们…
流淌向堕落的深渊……
*
3月22号晚，八点后。
黛丝站在绚丽的舞台上，无神地望着底下簇拥的无数的黑影。红蓝的光线，扭动的肢体……一切都令人无所适从。可是当音乐响起时，一切又都不同了，音乐一直是她的庇护伞……
女人转过头来，黑色的长发下，那双眼睛笑得无法见底……
她走向吧台边一个打扮诡异的男子，他们聊了几句眼见着就要离开。
黛丝在他们走出酒吧后，就立刻和原歌手打好招呼，离开舞台来到吧台边。迪克仍在耍弄着酒技，他笑容暧昧，从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可他见着黛丝着急的模样，招呼她过去，后倾凑到她耳边说：“别冲动，那两个人可不是一般人。”
“他们说要去哪了吗？”
“不清楚，好像要去小丑男的工作地方。我说，今晚别跟了，那男的非常敏锐，他…注意到我了。真不知道阿道夫打的什么主意？竟让你一个小姑娘做这种危险的事，你一没能力，二没手段，搞不好简直是送死！”
“我自愿的。”黛丝不再多说，快步离开。
就在一分钟前的酒吧门口，西索伸了伸腰，转头看向酒吧的广告牌——“t\'s Dream”。
“怎么了？”走在一旁的弗罗拉也停了下来。
“仲夏夜之梦……也不知道会是谁的梦？”
“反正不是你的梦就是了，你应该不是个会做梦的人吧？”
“不，我天天活在梦里！”西索说道。笑容愉快至极。
黛丝终于看见他们的身影，她小心地保持着很远的距离，所幸他们去的地方并不绕路子，有直达的地铁。
游乐园？
黛丝郁闷，难怪那个男的打扮得像个小丑似的，就算再出现个马戏团她也不会感到惊奇了。接下去，她看见他又是变戏法，又是表演魔术，简直想翻白眼。
沾沾自喜，自命不凡，标准的自大狂！
她在心里默默给小丑男下了标签。同时跟着人群离开剧场，暗红的帷幕下那两人的脚步不紧不慢。
当黛丝看见小丑男抬起淌血的手伸到唇边，用猩红的舌头舔舐翻皱的伤口。微眯的金色瞳孔有着强烈的恶意，在身旁的女人侧身时有一秒黛丝感觉对上了他右边的瞳孔！
不是错觉！黛丝悚然低头，她再抬头看去时他已收起恶意。但她仍感觉喘不过气来，在恐惧之下还有一阵阵地恶心在胃里翻腾。
她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步险棋，赌上的是自己的命……她也只有命可以拿来赌，所以无论是被弗罗拉还是她身边的男人杀死都是一样的，都只有一线生机！
在那小丑男离开后，黛丝看见弗罗拉独自靠着自动售货机器，远眺游乐园的灯火与欢声。她似乎在发呆，又像是在想事情。
黛丝觉得自己完全看不懂这个女人，当她穿着宽松的白衬衫和牛仔短裤，柔软的长发落在肩上时，身上一点杀气也没有，更别说冷酷无情的气质了，她实在太“普通”，跟小丑男站在一起，让黛丝的注意力很难放在她身上，而且黛丝竟一点也不怕她，隐隐的甚至感到眼前的女人是个可以信赖的人……多么可怕的感觉啊，她甚至还没和她接触！
“出来吧……”
轻柔的话随风飘荡，黛丝仿佛被牵引着般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她向她走去，没有一丝恐惧。她几乎盲目地相信弗罗拉不会杀她，即便她是传闻中蛇蝎心肠的坏女人。
弗罗拉的身体离开售货机，她低头细细打量了一番黛丝，令人奇怪的是那双打量她的眼里仍然没有杀意――
她只是看了一会，然后拍拍黛丝的肩。“走吧。”
弗罗拉将手中的易拉罐随手扔进可回收垃圾箱里，抱怨道：“我不明白现在城市都这么发达了，为什么就不能稍微完善一下垃圾管理体系？就连那些垃圾运输人员，也是不管可回收的还是不可回收的，通通都倒在一起运去填埋焚烧……”
黛丝讷讷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弗罗拉也没想得到回应，沉默中，她侧脸对她说：“来找我的人一般有两种：求我的和杀我的。求我帮忙的，我自然很乐意。至于杀我的……”她顿了顿，“我看你也不像这类人啊！”
黛丝突然停住了脚步。
道路两旁火树银花，衬得两人的脸影影绰绰，有繁复美丽的图案在流转。她们俩不巧挡在了一个尖耸的帐篷前，在周围聚集了一群装扮奇特的年轻人，门口站着一个阴沉沉的女巫扮相的老妇人在收钱，往里望隐隐看见被围着的一个类似吉普赛女郎的女巫，她坐在阴暗的角落，用塔罗牌占卜。
弗罗拉听见旁边店的几个女生兴奋地谈论着占卜的事：
“价格真贵！”
“但是听说很准啊。”
“你确定？”
“试试不就知道了。”
在帐篷的对面，一个小女孩孤单地坐在路边摆摊，摊上只写着“255戒尼买预言诗，知晓未来不再是梦！”。
如此廉价穷酸的场景实在令人提不起兴致，一看就像个骗子，还因为女孩的年龄带着些许可怜的味道。可小女孩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她双脚盘着，乐滋滋地捧着手机“噼里啪啦”打得火热。
但她的感觉十分敏锐，几乎是第一时就察觉到弗罗拉的视线，她露出谄媚的笑容：“想预知未来吗？只要255戒尼哦！”
弗罗拉似乎很感兴趣。黛丝也不情愿地跟了过去。
“怎么预言？”弗罗拉蹲下身问。
小女孩搓了搓手，跃跃欲试地伸出手掌摊平。“把手搭在我的双手上！哦，对了，请先付钱。”
在弗罗拉掏出钱和黛丝不赞同的眼神下，小女孩继续说：“预言诗有十行，以口述的方式呈现，且只有一次机会，所以请你用心记住。鉴于本人的实力有限，预言诗的内容只对未来作大致而模糊的概括，至于其中具体需要你自己揣摩。由于预测未来需要耗费本人大量精力，所以就算你记不住内容，钱也是不能退的。”
“开始吧。”弗罗拉只回了她一句。当弗罗拉搭上小女孩的手时，能明显感觉到「念」的侵入，微弱却十分独特。她看见小女孩的眼睛开始变得空洞，声音蕴含着某种未知的力量――
不羁的心过去无所顾忌
敲响的钟声却早已催促着前行的脚步
仍无法想象太阳在夜晚升起的样子
在没落之后，精神是否会重新显现？
别低头！
遥不可及的除了捞影还有那来自彼岸的一瞥
铛…铛…铛…
已经感觉到急迫了吗？
可是回归的不只是时间
那些源于深渊的也终将被深渊吞噬……
“唔。”弗罗拉想了想，却转头问黛丝，“你要试一下吗？”
“试之前请先交钱。”小女孩忍不住一旁提醒。
“知道了！”黛丝瞪了她一眼，还是禁受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将手递给她。说实话，黛丝觉得这个动作挺傻的――
当想象的人终于从海上归来
孤独的号角已经千百次地吹响
年轻的心不甘追逐的倒影
在眼花缭乱的世界里逐渐迷失了头绪
铛…铛…铛…
生存抑或毁灭？
困扰你的始终是一个荒谬的谜题
答案却不在镜子里
是时候了，转身面对自己
一切源于大海的也将终于大海……”
“铛铛铛，干嘛呢（简直搞笑）？”黛丝扭头，“你相信命运吗？”
“为什么不信？”弗罗拉反问，又调侃道，“所谓的命运不都是人走出来的吗？所以哪有什么原本就规定好的命运呢，所谓的打破‘既定的命运’更是一个笑话……因为，只有最后的最后――才能叫做命运。”
她继续漫不经心地说，“所以不要抗拒命运，因为它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真的是这样？”
“你又在不甘些什么？”弗罗拉斜眼睨她。
黛丝吃惊地转头。
“想找我报仇？”
“赛尔特是你杀的？”
“嗯？赛尔特是谁？”
“你！”
“不过嘛，我杀的人太多了……没准他还真就是我杀的！”
“……”
“如果我说不是我杀的，你信吗？”
“不是你杀的又会是谁杀的！”
弗罗拉哈哈笑出了声，站了起身。黛丝也揉揉腿，随她向门口走去。人群逐渐稀少，三三两两的，挥着荧光棒向远处走去。
“你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所以对很多情况就像雾里看花似的，始终隔了一层……然而，一旦是踏入了这个世界的人，就不能存在侥幸的心理。因为死亡是随时可能的，它就暗暗蛰伏在身边，等待时机，从黑暗中伸出手来，一击致命！”
弗罗拉这么说的时候，她的半边脸留在阴影里。
黛丝仿佛看见有怪物的手从她身后暗暗伸出来，掐住她的脖子，“咔嚓”一下折断。
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嘴里念叨着：“我想你们的世界里不会缺少复仇，有杀戮的地方就会有仇恨。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你？”
“你是以何种身份来问我呢？”弗罗拉笑着问，表情里是不动声色的残忍。
“我……”黛丝几乎说不出话来，是啊，她以何种身份呢？朋友？恋人？但――
“他是我的老师！你知道我跟踪你不怀好意，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弗罗拉却只是笑着摇摇头，不回答。她说：“定个时间地点吧，下次见面我会告诉你答案。”
*
“哔哔哔！”
“喂，玛奇？怎么了……你到了斯托林市？好吧…怎么又是酒吧？唉，说来话长……过去再跟你聊……今晚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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