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结束吧
韩以知毫无疑问是存了林沐号码的，因为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他就喊了林沐的名字。
“韩总。”林沐说。
当年他曾叫过韩以知“韩哥”，也在对方要求下叫过对方“以知哥哥”，那些称呼现在都不合适了，他们的关系也没熟到直呼其名的地步，所以他只能叫“韩总”。
韩以知又被“韩总”这称呼扎了一下心，因为对方来电而生出的喜悦变了味，竟隐隐有些苦涩。
开场白过后，林沐直入正题，要说的话他已经准备了半天，此时就跟背台词一样一条一条往外播放。
感谢韩总和光华娱乐的看重，贵方提供的条件非常优厚，但我本人能力有限，没有天分也没有足够的决心，因此只能遗憾婉拒，相信光华娱乐一定会找到更好的人选云云。
林沐这边一口气说完。
“我们见个面吧”，对面韩以知说，“我想当面和你谈谈”，不等林沐出言拒绝，他又道，“你现在在家里吗，我过去找你好不好？”
“不——”林沐顿了一下，他想到这人既然想补偿，估计没那么容易放弃，在医院的时候他心情激动，还没跟对方把话说开。
他们确实需要当面谈谈。
“今天太晚了，韩总另外定个时间和地点吧。”
“……那好，明天我正好有事要去光华影业，你看什么时间方便过去，我把地址发你。”
“我都可以。”
“那就上午十点。”
“好。”
破晓资本总裁助理柳亚来到老板办公室门口，发现门开着，就探身进去道：“韩总，下半程会议就要开始了。”
“我不参加了。”韩以知大步走出来，领带扯开，衬衫领口解了两颗扣子，此刻正在挽衣袖，“让沈副总主持，就说我有事要去办。”
柳亚相当意外，不过他职业素养很好，当即面不改色应了下来。
至于海外分部的同事们发现老板开会中途溜号会怎么想，那就不关他一个助理的事了。
丢下工作，韩以知开车驶离公司大楼。
他其实早有预感，林沐不会那么容易接受光华娱乐的合同，下午余遇向他汇报之后，他就一直在等林沐的电话，以至于这大半天都有些魂不守舍。
医院那次，因为林沐情绪激动，也因为地点不合适，他们并没有继续深入。
当年那件事，不是他一句“很抱歉”，对方一句“谢谢你”就可以解决的。
事实上，自从离开医院之后，他就一直想找个机会再次同林沐见面，可偏偏每次想要付诸实施的关头总会被各种事情打断，不得不一拖再拖。
扪心自问，韩以知承认那些不得已其实源自他内心的胆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人。
那个曾经喜欢他，却因为那份喜欢而遭受羞辱和难堪的少年。
想到十六岁的林沐在看到布告栏时的心情，想到那人因为患上抑郁症而荒废学业，想到重逢后自己得到的厌恶和疏远——
韩以知决定去把那两混蛋再抽一顿，一秒都不能等。
光华影业办公地点位于市中心最繁华地段的高端写字楼里，第二天林沐掐着时间提前五分钟抵达星空大厦十八楼。
前台小姐打了个电话，韩以知亲自过来迎接。
“这里你第一次来吧，我先带你参观一下。”他说。
尽管林沐认为自己与光华影业毫无关系，并没有参观和了解的必要，但当着前台的面也不好说什么。
光华影业占据了一整个楼层，作为一家影视投资公司，其内部工作人员很少，因此大部分办公区都很空旷，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连接前台的是一大片展示厅，极具设计感地陈列着很多经典电影海报，还有以著名电影角色形象设计的现代艺术品。
“我从小就喜欢电影。”韩以知说：“光华影业是我成年以后的第一笔投资，当然钱是家里给的，实际执行也是职业经理人，最初几年公司没有盈利，直到前些年——”
他们走过经典电影展区，来到一个新区域，上面展示的都是最近几年的电影，国产片为主，均为口碑比较好的片子。
韩以知：“光华投资了这些电影，才算走上了正确的道路。”
此时林沐已经被那些陈列出来的电影海报和道具吸引住了，他不自觉向前走近，“《巅峰》也是你们投资的吗？”
看到年轻人入迷的样子，韩总嘴角带笑，“这部电影筹备期不被人看好，光华影业虽然是后来加入的，但出资最多。”
“这部电影我很喜欢，当时还二刷了。”林沐像是回想起了自己看电影时的情景，神色变得有些悠远。
今天这人穿了件白色衬衫搭配浅米色休闲长裤，看起来简单清爽，只是肤色偏白，隐约有些大病初愈的样子。
他站在那儿，带着些孤寂和清冷的神情，看得韩总心里一揪一揪的。
过了一会儿，像是察觉自己的失态，林沐回过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注意光华影业是出品方。”
“我们只是第一部的出品方，到了第二部，投资人太多，光华影业被挤到了最后。”韩以知道：“与那些影视圈巨鳄比起来，我们的优势并不明显。”
“第二部没有第一部好，虽然第二部投资更大，明星更多。”林沐的目光转向《巅峰2》的海报，不赞同地摇摇头，“它失去了第一部的锐气和生命力，只剩下华丽的外壳，只能算是一部合格的爆米花。”
韩以知点头：“《巅峰2》背负了太多期望，制作方反而束手束脚了。”
他笑了一下，又道：“所以光华娱乐设立了一个专项计划，撇开那些热门大ip，专注于有潜力的小项目，《一百万种可能》就是其中一部。”
说到这里，林沐也不禁心有戚戚，“听刘总说，如果没有光华影业的加入，《一百万种可能》大概只能打包卖给网络平台。”
“所以这又是一笔正确的投资。”韩以知走到林沐面前，认真道：“前天的看片会我去了，这部电影质量很好，它值得被更多人看到，你的表演也非常精彩，这样的天赋不应该被浪费。”
光华影业办公区东侧有个大面积的挑高露台，算是一个空中花园，除了最外侧的观景区，其它地方都遍布精心养护的花木和绿植。
初秋天气正好，公司前台小姐将茶盘送到观景区的休闲桌上。
临走之前，她偷偷瞄了一眼与韩总对坐的陌生青年，心说这是公司投资的新人吗？啊啊啊好帅啊！
前台走后，韩以知端起茶杯，低头嗅了嗅大红袍馥郁的香气，然后浅浅呷了一口，对面林沐也端起了茶杯，不过并没有喝，似是在观察茶汤的热气。
“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光华这边的条件是可以谈的。”
听到韩以知开口，林沐知道自己不能再装鸵鸟了，他摇摇头，“不，不是条件的问题，是我自己，我只是……有些喜欢表演，但我不想出名，不想活在聚光灯下，我甚至不确定以后还会不会从事演员这个职业，所以签约对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韩以知：“光华娱乐不会强迫你参加什么活动，影视剧方面，也可以由你自主选择，你只接自己感兴趣的就好。”
林沐依然摇头，“不，不是这个。”
韩以知不解，“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
林沐在心里苦笑，因为我是一个出柜的gay，如果要跟光华娱乐签约，我就必须事先坦白这一点。
林沐现在的心情与跟微末影视签演员劳务合同时不同，那时候他憋着一股气，才会自曝曾经给男性写情书并被对方羞辱的过往。
如今误会解开，那股气也泄了，虽然性向问题在《一百万种可能》上映后也会被别人曝出来，但他自己已经不想再提。
“光华娱乐给的条件太好了，已经超过了我的价值。”放下茶杯，林沐直视韩以知，“韩总，如果你是因为当年的事情而想补偿我，那大可不必，因为那件事我也有错，或者说，是我有错在先。”
当年他觉得这人对自己特别好，他以为那些细致关照是因为好感，那些亲昵举动是出自喜爱，如今才知道一切都是自作多情。
这人家里有弟弟，而且有好几个，他或许只是习惯了照顾人而已。
心生妄想的是自己，不知羞耻写情书的也是自己，而对方的弟弟们，在自家哥哥被一个男生示爱时，感到愤怒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们的过激做法只是为了维护他们的哥哥。
那件事，这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做错什么，反而平白遭受了自己的怨恨好几年。
如今，他已经为自己年少轻狂的举动付出了足够的代价，在搞清楚事情始末之后，对这人的怨恨也烟消云散。
他觉得，一切都应该过去了。
“其实那件事，我应该向你道歉，韩以知。”他站起身，直呼对面这个男人的全名，这是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事情是我起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必有任何负疚，也不必为了补偿我而做什么，我现在很好，真的。”
“林沐——”韩以知跟着站起，他想说点什么，但又慌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终于知道自己这些天在胆怯什么了，原来他害怕的就是这一刻——
这个曾经诚挚而热烈地喜欢过他的人将一切归咎于错误，并且不再喜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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