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三十八章 豁口（二）

除非这里不下雨，只要一下雨，人们穿着齐膝的雨靴会使结果变得更加糟糕，即使再怎么小心，腰部、衣服的下摆也都会溅满泥浆。走出门去，一捅就是一个深坑，这种黄泥是格外的有黏性，脚踏进去了就不容易拔出来，有时候脚出来了，鞋子却留在了土里。

        但是这里的人还是喜欢雨天出去，雨天出去比晴天出去更为安全，出去的脚印一会儿又被刚下下来的雨抹杀得无影踪了，而且噼噼啪啪的雨声比人声更大，它甚至可以盖过人声，这样人们到别家去说话就用不着压低声音了，这里的人们就像一群蜗牛，背着沉重的壳总喜欢在雨天到处爬行，他们是一群向往潮湿的生物。

        邹享松是邹建成老人的独生儿子，这个老人有五个女儿，而儿子却只有这一个，弟兄多了就容易在分家上多少产生一些矛盾，所以邹建成老人现在还算是完整的，他没有像这个村里其他有好几个儿子的人那样被几个儿子瓜分殆尽，这一点也是他引以为自豪的，一开始在别人都比儿子的时候，他是不敢抬起头来的，现在他甚至可以仰起头来了，现在他坐在自家门前，从他门前来来往往只要是他认识的人就会说一声，“邹老，好啊！您现在是享了儿子的福啦！”老人这时就点点头，也不十分答应，也不反对，有时候和他同辈的人要是这么和他说上一句，他就喜滋滋的说：“还是只养一个儿子的好！姑娘家可以去走走，平时多一个玩的地方！”“那是那是！”来人说。

        这个地方现在已经冰冻三尺，漫山遍野大雪覆盖，家门前的小路上都没有足迹，邹建成老人不再坐在家门前了，儿子儿媳还有孙子都已经回来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又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一个人在家里又担心着小偷，又唯恐自己山上的树被别人砍了去。

        老子的习惯，又在儿子身上得到了发扬，一家一户的连接起来，和现在的网络也差不了多少。

        邹享松虽然已达中年，身体依然强健，他的妻子胡滨悦是个胖胖的矮个子，做起事来却是一套一套的，可比她婆婆的口碑要好，待人又和气，但免不了爱财如命，她婆婆可是大大咧咧，嘴上的功夫厉害，最擅长讲歪理，但她什么东西总是忍不住地往外送，所以即使她儿媳妇的口碑要好一些，但背地里人们喜欢的却是孙纷绮。

        邹享松和他老婆睡在三层楼的水泥平房里，这个地方的气温太低，所以屋里刷上的白色颜料就一块一块的往下掉，胡滨悦的脚一下就伸进了邹享松的咯吱窝，他很自然的发出了一声叫，“你脚怎么这么冷？烤火的时候不烤一下，现在把我都要冻死了！”那头的胡滨悦把脚更往他暖和的地方伸了，“整天忙着跟你们爷儿父子弄饭吃，哪有时间坐下来烤火？”这是邹享松用手臂把她冻僵的双脚抱住了，说，“咱们这么一路回来我在路上看见了好大几支屋！”“是啊！这几年都出去挣钱，挣了钱就修屋，没多大意思，把屋修在这个地方！这么偏僻！”胡滨悦说，这时她丈夫叹了一句，“我们的屋又落后了！”“你也不想想，我们这个屋修了好多年了！”是啊，他想他这个屋少说已经修了十几年了，那时候人们住的还是木头房子、瓦房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着手建这个房子了，当时他他把这个屋建好时，那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式样新式的房子。

        “邹华，妈逼的，上次我们去的时候还是老的留下来的那个快要倒了的瓦房吧！”那头的妻子没有吭声，他又接着说，“这次回来，你看见了没有，已经修了三层三间的平房了，粉刷都已经搞好了，上面也盖上了瓦，那种瓦我怎么好像还没见过？要是以前的那种布瓦，管不了多长时间水就跟它全部冲下来了！”忽然，进门的地方“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狠狠的砸在了地板上，“快，看看怎么啦？”他老婆说，他摸索着在墙壁处一下扒亮了电灯，墙壁和天花板上已经有了黑渍的地方顿时也被惨白的光照亮了，他弓起身子来看了一下，“你不要动，刚刚睡热和一点，一会儿又冷了！”他对他老婆说，于是他老婆也就乖乖的躺着了，“你已经把风弄进来了！哎呀！冷死我了！”“没事没事，是上面的涂料掉下来了！”他说，“我说嘛！我们这个屋也要尽早用瓦盖上，要是再过几年，那就彻底没用了！”

        他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她老婆，“哎，我刚刚讲到哪里啦？”他老婆一时还没有分心，“讲到邹华的屋子怎么盖上了哪种瓦！”于是他又怀着求神似的语气说，“对对，他的房子，算了……”这时胡滨悦又把话接了过去，“我看余湾里有几支房子修得倒好，就是公路旁那个陡坡那里的那个房子还可以，我就是搞不清那是谁修的！”她丈夫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猛然伸出手把灯关了，屋里顿时一片漆黑，他们说出来的话也被染成了黑色，“那是……哦，我想起来了，那是陈光雷修的，你今天没听爹说起吗？他屋后面那么高的山崖，都是用挖挖机挖出来的，挖挖机那是多少钱一个小时？那真是花了不少钱！”

        “哦，我们去年走的时候我在车上是听人说起过，你这样一说我又想起来了！”胡滨悦说，这时她丈夫动了一下，又漏进来一些风，“人家修这样大的屋他有资本啊！你也不想想他们两个人出去打了多少年的工！”“是啊！”邹享松在黑暗中答应了一声，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她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一阵一阵的冷风直往被子里卷，“他真的是太累了！”她想，她觉得自己正躺在冰面上，冷得瑟瑟发抖。邹享松梦见自己又进了厂里，正满头大汗的开着机器，机器的轰鸣声犹在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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