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
小白平日的生活极有规律，没有特殊情况，他在晚上10时上床，一夜好眠，次日5点起来早锻炼。即使他老板叶安风也不能轻易干扰他的作息时间。今天算是例外，他和叶安风从河山乡回到市府大院时已经快凌晨两点了。草草洗漱，临睡下前想起叶安风，觉得不放心，他又特意定了个两小时后的闹钟。
闹钟响起的时候，他睡得正香，惺忪地爬起来，用备用房卡打开叶安风的房间，开了门口一盏小小的廊灯，放轻脚步走到床边，一看叶安风的脸色通红，就觉得情况不妙，伸手到额头上一探，只觉得满手发烫，不由大惊，当下打电话给120，特意说明是叶省长生病，让他们赶紧过来。
挂了电话，想想自己离开瓜州也快一年了，这事还是有个当地官员陪着更放心。于是又给市委刘秘书长打了电话，托他去医院安排一下。刘秘书长今晚没有排到防汛值班，他和范轩从河山乡回来以后也直接回家休息，一接到小白心急火燎的电话，也急得睡意全无。赶紧给瓜州第一医院的院长打电话，要求救护车片刻不许耽误，马上去接人。召集各有关科室的主任专家都准备会诊，什么？专家不上夜班。那就给我挨个从家里叫过来。刘秘书长口气十分严厉：“叶省长这次是累倒在瓜州了，若有闪失，我们没法对全市人民和省委交代。”
挂了电话，刘秘书长给市政府小车班打了个电话，让值班司机开车过来接自己。他坐在车上，想了想，这也不是小事，不好半夜惊动范轩，就打了个电话跟何杰通报了情况。
随后他到了市府大院接待楼，快步沿阶跑上2楼房间，小白正拿了酒精棉球和冷毛巾帮叶安风降温，听到动静，抬头见是他，瓮声瓮气地抱怨：“12分钟前打的电话，他们到现在还不到，这个效率......”这时一阵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之后的事情小白和刘秘书长也插不上手，院长亲自参加，各科专家会诊，确定是急性肺炎引起的高烧，马上输液。
等把叶安风安顿好了，小白就让刘秘书长回去休息，自己和护士陪着就行，两人正在推让，何杰又风尘仆仆赶来了，院长也陪着他去而复返。
一进门，何杰就一句三唱地喟叹：“惭愧，惭愧。我们工作不到位，连累叶省长受累，我这市长真是无地自容。”
小白在外人面前一向是温文有礼的，闻言连忙回答：不敢不敢，大家都是为了工作。是我不好意思，深夜惊动两位领导。大家都挺忙的，不如先回去，叶省长一醒来我就通知各位领导。
何杰心想，反正自己到场探望过了，叶安风还昏迷着，留下来也讨不着好，和小白这个秘书更没什么好多说的，于是叮嘱院长几句，就走了，还捎带叫走了刘秘书长。
何杰从医院出来，又顺路往防汛指挥部去了一趟，江湖水位一切正常，他又转到屏幕前看卫星云图，不太懂，好在有气象局的一位高工在一边解释，说这个云层厚度，降雨还要持续36小时，但12小时后雨势会逐渐减缓，这样估算，只要不发生破圩，就不会有险情出现。何杰微微点头，冠冕堂皇地勉励众人几句，转身出了指挥部，看看表，已经快上午七点，这时候他突然又想起一件糟心事，是时候算账了，马上吩咐秘书通知公安局长带上经侦大队长来办公室汇报工作。
瓜州市公安局长周林毅带着经侦队长张树超走进市长办公室的时候，何杰正捧着碗笋丝青菜面当早饭，吃得满头大汗。他最近这几天也是过得如履薄冰。昨天被叶安风狠批一顿，更是羞愤难言，今天看到叶安风昏沉沉输液，居然莫名地高兴起来，简单的早饭也吃得津津有味。
周林毅和张树超这两人都是何杰倚重的，他也不摆什么架子，点点手让他们坐，又周到地让秘书给他们安排早饭，说是边吃边谈。两人连连推辞，最后秘书热了两杯豆浆端上来。
何杰喝一口汤，郁愠地说：“昨天事情多，我也顾不上问你们，这奸商俞文力惹了那么大乱子给我们，结果让他跑了，你们怎么这么不中用。”
周林毅很不服气：“市长大人呀，这不是跑了，是他最近根本不在境内啊。”何杰戳着碗里的青菜梗，回想自己因为这个奸商被叶安风痛批的场景，恨恨地说：“找个法子把他骗回来。”
周林毅为难地支吾：“现在信息那么发达，我们昨晚还冻结了他在农行和商业银行的账户，他哪肯轻易回来。”张树超插嘴说：“他最近的一笔出口收汇刚好昨天中午到账，幸亏周局及时下令冻结账户，50多万，他都没来得及转走。”
何杰不满地抱怨：“这么点钱，还不够充罚款的。你们去查查，他在瓜州有没有固定资产，查出来，统统没收。”周林毅本来想说已经连夜查过了，没有。但是一看领导脸这么黑，心想还是缓冲一下，于是连声答应。
偏在这时候，秘书握着手机进来，怯生生地叫了一声：“何市长。”何杰没脾气地看看他：“说吧，又有什么事？”
“新章乡有个情况汇报，他们的养殖场出现大量鱼虾死亡。”
何杰一听这话就来气，骂道：“你糊涂啦？这都来找我，把我当居委会大妈啊？让他们找许县长，找农业局曹局长。”
秘书知道领导气不顺，小心地说：“许县长已经在了......”何杰已经不以为然地打断他的话：“那就让他解决，他一个县长还搞不定几个养殖户吗？什么蝇头小利的事都到我面前来说。”
秘书拿着手机又退出去了，何杰继续指示说：“你们再去仔细查查，那个奸商，除了盗伐林木，还有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什么偷税漏税，克扣工资，全查出来，我让他身败名裂。”
周林毅连忙点头称是。何杰还不解气，又说：“还有，他有没有找小蜜，泡夜总会，一并查。”周林毅疑惑地问：“可是这不归我们管呢，也没法立案。”张树超在一边插了一句：“如果查到了，我们让技术处的同事用匿名，冒充黑客放到网上，说不定会让他后院失火呢。这叫以毒攻毒。”何杰听听就觉得解气，不由笑起来，低头又吃了几口面条。
正在这时候，秘书又拿着他的手机进来了，抢在他开口之前说：“何市长，这次的事情真不简单，您听钱县长说吧。”
何杰把手机拿过来，不悦地“喂”了一声，钱县长在电话里说着什么，何杰听到后来，忍不住气急败坏地说：你，控制好现场，老周在我这儿，我马上让他过去。
周林毅试探着问：“何市长，什么情况？”何杰心里烦透了，不出声，秘书在旁边解释：听钱县长说，刚好有个省里的环保组织，叫绿源协会，正在瓜州调研，发现新章县养殖场的异常情况，就自行做了取样化验，结果说......水里有较高浓度的□□。现在村民们都闹起来，绿源协会还发动村民们立即进行血液检查......
何杰轻敲桌面，吩咐：去查查这绿源协会什么来历，和它主管部门打个招呼，别无事生非。他皱着眉，若有所思地抱怨：这还有没有王法了，跑到我地盘上搞小动作。老周，带上人去现场，有造谣闹事的，就抓几个为首的。
周林毅和张树超站起来，一起敬个礼，往外走。忽然，周林毅又停住脚步，转过来对何杰说：“何市长，这事如果是无中生有就简单，如果真是□□超标，那可不好办，这样吧，我去现场，张树超原来就学过化学，我把他给您留下，也可以做个参谋。”
何杰沉默地点点头，盯着张树超，慢慢问：“好，你说说看，万一这事是真的，那要怎么处理。”张树超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回答：“如果真是□□超标，不是原料泄露就是有企业恶意排污。这个毒性厉害，容易引起恶性群体事件。那必定得彻查，快速排除污染源。”他观察着市长的脸色，又说：“当然，怎么查办，那是我们瓜州市政府自己决定，那些闲杂人等没有说话的余地。”
何杰又追问：“这个□□，只听说过有毒，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张树超不假思索地回答：“这就是个工业原料。冶金业用得最多，医药，农药，塑料，染色行业也都用得着，真要查起来，也容易，重点查这些行业就成。”
何杰的心弦被“冶金”两个字震动了一下，隐隐涌上一股不安。佳佳的工厂，好像是生产黄铜线的，其中就有黄铜冶炼。他起身，疾步来到办公桌对面的墙边，那里挂着大幅瓜州地图，地图经过特殊制作，按照1:200比例绘制，瓜州市全景在地图上清晰展现。新章乡位于瓜州的北侧位置，算是城市的边缘地带，毗邻新开发的工业区。何杰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他想了一下，还是给佳佳打了个电话，问他们利鑫公司的污水是不是□□超标。
佳佳的回答轻描淡写，却越发加剧了他的担忧：公司的冶炼工艺中大量使用□□，所以废水中肯定会有超标。佳佳突然话锋一转，带几分抱怨地说：“我说何叔叔呀，你前天上午告诉我河道加强水质巡查，我们厂的废水一直积在废水池里，可是你们昨天上午就找到药品了，巡查人员都撤走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幸好我昨晚上问了我爸爸才知道，连夜把污水都排完了，不然我们厂都得停工了，下次你可千万及时知会一声，别那么官僚啊......”
何杰只觉得耳边“翁”一声，头都大了。袍江工业区就在嵊江边，昨天下午山体滑坡，为了减少三江水流量，嵊江下游拦闸蓄水，利鑫公司的冶炼废水在当晚大量排出。
现在，所有的现象都有了合理解释。利鑫公司恰好赶着放闸的时间大量排污，所以，一夜之间，水质巨变，□□超标，养殖动物大量中毒。一切看似巧合，又是必然。
何杰闭上眼，做几个深呼吸，沉声道：佳佳，你——闯祸了。他控制着自己不发火，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佳佳听了，半晌无话，最后慌乱地说：“何叔叔，这，你可得罩着我。”
何杰叹了口气，无奈说道：“事到如今，我们谁都脱不了干系。我当然会尽量平息这事。但恐怕力有不逮，你最好还是先告诉你爸爸。”
佳佳又不出声了，何杰知道她一向有些怕李达康，又主动说：“先不说也行，我这里先处理着，如果情况不好，再找你爸爸帮忙，这样好吗。”
佳佳连声说好，又问需不需要她立刻赶过来。何杰不屑地想你过来有什么用啊？嘴上说：不用，你留在省城，万一情况不好，你要第一时间当面和李省长谈。
何杰挂了手机，发现手心里全是汗。他回到办公桌前，想了想，决定和张树超说实话。他盯着张树超，慢慢地开口：“新章乡的事，现在我得到的消息是，情况基本属实，确实有□□超标。”
说这话时，他自己也有几分紧张，一直注意着对方的脸色变化，但见张树超表情纹丝不动，微微一倾身，小声而决绝地问道：“该怎么处理，何市长，请您指示。”
真是个精明人啊，何杰心头一松，如同接受到入伙投名状一般，真正地把他当自己人。说话也少了很多避讳：“牵涉甚广，采取一切必要手段，务必平息事态。”他停了一下，语带期许：“事成之后，我会论功行赏，你，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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