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何杰兴冲冲奉命来接人，早早的安排妥帖，由自己和王大璐陪着佳佳从贵宾通道出机场回家，另外派下属在后边领取行李。一点累不着李家大小姐。

　　他们出关的入口等了一会儿，身边的王大璐突然拉拉他胳膊往前迎，在一个短发挑染成金色，一侧耳朵上戴着好几个耳钉的的女孩子面前停下来。王大璐十分顺手地接过她手上的随身小箱，一边介绍：“佳佳，这是省办公厅的何主任，和我一起来接你。”

　　李佳佳见李达康没有来接她，心里很失望，对两人也没什么好脸色，扯扯嘴角叫一声：“王叔叔，何叔叔。”王大璐自己倒没什么，只怕何杰尴尬，满脸堆起笑，对何杰说：“这孩子累的，又要赶路还要倒时差，话都说不动了，得亏您，安排了快速通道呢。”

　　何杰那里计较这些小节，他来这里就是为领导分忧的，于是他笑得更加热情，一边带两人往外走，一边宽厚的回应：“是啊是啊，赶路的人，最幸苦了，咱们赶紧回家。”他朝佳佳靠近一步，“佳佳，李省长可一直惦记着你哪，他工作忙，特意让我来接你，晚上等你爸爸下班，你们一起好好吃个团圆饭。”

　　佳佳压了一路的担忧忐忑再加上自觉受了冷落，心里已经怒气冲冲，闻言扁扁嘴嘟哝：“两个人怎么吃团圆饭，我妈又不在家。”

　　何杰愣了愣，佳佳这个话题太敏感，夹杂着领导的家务事和刚刚尘埃落定的京州城市银行集体受贿事件，实乃李省长心头大恨，他半句话不敢接，只装不明白，殷勤地在前边领路。一路再不敢多话，唯恐又惹这位大小姐发作。

　　三人上车刚坐稳，李佳佳突然面无表情地开口：“我不回家，我要去看我妈。”何杰大惊，未料到她有这出，一时不知如何应付。幸亏身边有个王大璐，劝阻：“佳佳，我前几天刚去看过你妈妈，她挺好的。你先休息，这么连续奔波辛苦，让你妈知道了会心疼的。”佳佳听得只觉悲从中来，眼圈一红：“我再辛苦，有我妈妈苦吗？妈妈一向好强，在那里怎么能好？”

　　她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直瞪着何杰，问：“何叔叔，我爸爸他，有没有去看过我妈？”何杰心想这李省长避嫌犹恐不及，怎么会去专程看望受贿入狱的前妻呢？这话，自然不能在此时说出来，他吞吞吐吐地打哈哈：“这个，我也不清楚呀，李省长平时工作很忙的。”

　　佳佳只觉得一阵心寒，忍不住哭出来：“借口，全是借口，他就是忙着撇清自己。你们——带我去见我妈。”王大璐听着这话，不由在心里暗暗叹气，欧阳被捕后，佳佳一度连她爸爸的电话都不愿接，自己也曾多次劝解，本来以为她想明白了，可现在看来，心结犹在，这父女二人，日后相处，难啦。

　　何杰心中苦不堪言，亏自己还以为是个美差呢，哪晓得这大小姐是这么个古怪脾气。左思右想，索性采取强硬手段，把这烫手山芋带回她自己家了事。

　　主意打定，正要指挥司机开车，猛听得“砰”一声响，佳佳已经哭哭啼啼跑下车去。何杰只觉得头都大了，随着王大璐赶下车去，追上了人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搓着手听王大璐好说歹说地哄着，佳佳只是一味哭，来往的人流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瞟几下，何杰只囧得头都不敢抬。好在驾驶员机灵，慢慢把车开过来泊到旁边，何杰琢磨着先把佳佳推进车里，李省长丢不起这人啊。突然他听见王大璐一字一句地说：“好，我带你去，先上车。”何杰张嘴欲反对，话到嘴边又不敢开口，不然谁知道这大小姐会和自己怎么闹，他只能一脸不赞同地看着王大璐。

　　李省长很忌讳和欧阳的关系，这是省政府尽人皆知的事，二十年的夫妻关系无法改变，那就不要提起，不要来往，假以时日，大家自然慢慢淡忘了。自己来接省长千金，原本是可以跟新省长卖个好的，可要是真带她见了欧阳，这，李省长就算不迁怒自己，也难免落下个“办事不力”的坏印象，这可如何是好。

　　汉东省三月前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反腐风暴，其中涉及到一位省级领导，还有好几个厅局级领导受到波及，轻则免职，重则立案查办，这空出来的职位，都是要提新同志来补充的。可是，任何情况下，永远都是萝卜比坑多。每次干部选任，总是几人欢喜几人忧。

　　何杰也反复思忖过自己的各方面条件，他是研究生毕业后考的公务员。一开始在省政府当个科员，之后去汉东省的一个贫困县任副局长，拼着学历和干劲，一步步从局长，副县长，县长，再到如今的省办公厅副主任。平心而论，自己的政绩，官声，资历都不错，可在一众候选人中也不算特别拔尖的。但是自己工作的岗位特殊啊——办公厅，这是领导特别倚重的部门，整天在领导面前晃悠，领导加班他们陪着，领导下基层他们跟着，怎么也会有几分感情在嘛。

　　何杰一度深觉遗憾，新任的省长是从京州□□提任的，平日里相处不多。但是从今天的情况判断，李省长应该对他印象不错，在这节骨眼上，他更得步步小心，处处殷勤。

　　只要李省长肯替他说一句话，就一句话......也许就可以改变自己的前程。强烈的患得患失的心情，使这位平素干练稳重的中年官员的应变能力大失水准。

　　何杰脑中快速转过几个念头，王大璐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摇头，摆着手说：“拦不住的，佳佳的脾气......我去和李省长解释。”何杰感激地松了口气，犹不死心，斟酌着措辞：“这个，会见亲属有固定日期.....。”

　　王大璐压低嗓音：“你去安排，佳佳这脾气，凭我们两个，打不得骂不得，再这么闹下去，如果被人认出来，李省长更恼火。”这话在理，何杰自认倒霉，咬牙掏出手机开始联系安排。

　　佳佳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见到欧阳了，莆一见面，她几乎认不出来，此时的欧阳，头发灰白，脸色蜡黄，皮肤松弛，形成明显的皱纹，比之当年意气风发的欧阳行长，老了不止10岁。佳佳只觉得喉头发哽，一声简单的“妈”也发不出声，握住母亲瘦骨嶙峋的手，眼泪扑簌簌直掉。

　　欧阳事先并不知道佳佳回国的事，突然见到女儿，心里又惊又喜也有几分愧疚，见到女儿伤心，自己也不由得一阵心酸，跟着一起眼泪直流。

　　哭了一会，欧阳强打起精神仔细询问女儿近况，其实，欧阳在银行界从业二十多年，一直走的稳当路线，风险防控意识还是很明确的。如果这次佳佳能和她谈谈自己的近况，如果她知道女儿正打算去借了钱做配资炒股，她肯定会断然阻止。可是，佳佳正伤心，只是拉着母亲的手直哭，一直到几个狱警和王大璐何杰一起走进来，母女两人竟然一句话都没说上。

　　众人一看这场面，互相瞅瞅，还是王大璐开口：“欧阳，佳佳下午才到汉东，还没回家就先来看你，现在快天黑了，回去又要两个小时.....。”

　　欧阳心疼女儿，连忙回答：“那好，你们先回去，佳佳，听王叔叔的话。”说完起身欲走。佳佳跳起来一把拉住欧阳，歇斯底里大哭；“妈妈呀.....。”旁边的狱警见怪不怪，上前要带人走，佳佳一把一个推得她们踉跄，抱住欧阳不放。

　　会见室内哭声阵阵，隐隐传到门外，等在门口的几位领导按捺不住，一起涌进来，一见这幅场面，也觉得为难。只好都盯着何杰：人是你领过来的，总不能管吃不管买吧。

　　何杰求援地望着王大璐，后者叹口气，上前拉住佳佳，在她耳边小声说：“放手，你再闹，当心他们过后为难你妈。”佳佳闻言，静默片刻，无力地松手。

　　她被王大璐拉着往门外走，一边不住回头，嘴里大喊：“妈妈，我一定会来救你的。”声音在有几分压抑的走廊上传的又远又响，招得两边办公室里陆续有人到门口张望。何杰只恨不得缝上她嘴，这一番闹腾，他几乎没胆去见李省长。他真是追悔莫及，早知如此，实在不该听王大璐的，当时，就是拖也应该把李佳佳拖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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