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失落

沐菀在小厨房如鱼得水，周婶大为放心，前几日周正一直在外办差，回了府，听闻沐菀身上发生的事，衣裳也来不及换，直接在小厨房门口堵了沐菀的路。

        “沐姑娘，前几日我被府上老爷派出办差，听闻你在府上受了委屈，这是怎么一回事？”周正拧着眉头，打量着沐菀身上穿的素衫，心内大为不满。

        这种破布烂衣怎么能是沐菀这般沉鱼落雁之貌的美人穿的衣物，还有这烟熏火燎之地，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毫不避讳，也不怕在这等腌臜之地摧残了容貌。

        “多谢周大哥关心，只是有些小误会，这会已经解释清楚了，我很喜欢此时的生活。”

        “沐姑娘，你不要害怕，我都听说了，府上来的贵客竟贬低为粗鄙之貌，这是大大不可的，即便他们来自京城，高官厚禄，可也万万不能如此贬低一名女子。”周正依旧愤慨。

        “我行事，只管问心，旁人的评论伤不着我。周大哥舟车劳顿辛苦了，周婶早先就说要为你准备席面酒菜。”说到此处，沐菀忽的想起自己出门的任务，啊呀的叫了一声，忙道：“周大哥，大太太还等着我送糕点呢，我这会子就先走了。”

        周正目送着沐菀窈窕的身段，心里忽的后悔起来，当初若没有听从姑母所言，将沐菀安排进周府，沐菀也不必经受如此一遭，亦或者也不会遇见这么多形形色色的男子。

        周正越想心里越觉得烦闷，能让老爷款待的京官怎么会对一个小小的女子口出恶言，难不成是这京官对沐菀心怀不轨。

        若当真如此，日后那京官若知晓了沐姑娘真正的姿容，只怕更要虎视眈眈，或者那京官还没下手，少爷也会被沐菀美色所惑，行不轨之事。

        “大太太说了，让你在这里等着，姨娘好好等着便是了，怎么，难不成你一个小小的姨娘，还敢违抗太太的命令。”

        沐菀到时，大太太身边的丫鬟正罚碧云立在院中，寒风刺骨，沐菀身上穿了好几件袄子，尚且抵挡不住严寒，碧云此时却只穿了一件情报的纱衣，凹凸有致的身材在阳光的映衬下，白的刺目。

        “沐姑娘，你可算来了。都怪这碧云，为了争宠好端端的让人拐了少爷在她房中吃酒，少爷身子本就不好，在外头酒楼里吃了生冷之物，本就身子不适，再被这狐媚子一灌酒，当即便晕了过去。”

        沐菀垂着头，一路跟着那丫鬟进了大太太房中，头脑里依旧是碧云那张煞白的好像雪一般的脸蛋，碧云原是多么一个心高气傲的姑娘，这会被人这么折辱，几近赤身裸体，任院中大大小小的丫环仆役打量，杀人不过头点地，想来这样的惩罚比杀了她还令她难过吧。

        “莲枝，这位便是沐姑娘，做点心的手艺好极了，瞧瞧她做的这白玉糕，比京城里送来的还要地道。”

        沐菀见过大太太，见莲枝竟侍立在大太太身侧，颇得宠爱，一时茫然，莲枝瞧见她似乎也惊了一下，不过很快仪态端庄的笑了一下。

        那接引沐菀的丫鬟送沐菀出去时，对莲枝赞不绝口，只说这莲枝姑娘日后必有造化，少爷身边的女人多如浮云，最终能留下子嗣的，也只有大太太点头认可的人。

        沐菀忽觉心惊，莲枝当初分明分派到了周老爷院中，这会儿怎么到了大太太房里，偏偏与碧云共事一夫。

        沐菀出了院子，并不急着离开，等了没多会儿，莲枝打着伞款款走了出来，沐菀注意到，她经过碧云身边时刻意放缓的脚步，以及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

        “菀妹妹，你在等我吗？”

        沐菀点头，“大太太可说如何处置碧云了吗？”

        莲枝闻言稀奇的瞧了沐菀一眼，只见沐菀水眸明亮，盛满了关切，好似真的对碧云极为在意。莲枝哂笑了一声，是了，沐菀是从光里走出的姑娘，心底是明亮的，碧云做的那些事在她眼中不过是小打小闹，碧云若真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想来沐菀这傻姑娘也会出手相帮。

        莲枝忽然觉得有些疲倦，她定定的看着沐菀：“碧云也算有手段了，周少爷身边的女子不计其数，不过都是侍妾，能被抬为姨娘的只有五位。不过可惜了，得罪了大太太，只怕很快就要被逐出府去了。”

        “只是逐出府吗？”沐菀有些不信。

        “当然不是，逐出府是发卖给人牙子，至于碧云日后落脚的地方，也只能看命。”

        沐菀闻言心事重重的回了府，夜里，她将大太太给的赏银一个个数了出来，犹豫了好一阵子。这些钱是攒来给京中传信的，她在外流落这么久，伯娘一定会很担心。可是若不出手，碧云就真的要被发卖了。

        一面是传信的路费，一面是碧云的生路，沐菀纠结了一夜，到底还是趁着天亮，将自己的银子用小荷包装了，送给了碧云。

        碧云受了寒，行囊被人粗鲁的丢了出来，沐菀瞧瞧赶到时，碧云正缩着身子，靠在石凳上瑟缩。

        “你是什么意思？是在同情我还是取笑我？”碧云眼底垂泪。

        沐菀抿着唇，“便是取笑你，也用不着拿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取笑。你认识的人多，为人也机敏，这些银子虽不多，但也够你周转了。”

        沐菀之前听碧云说过，她与周正算是青梅竹马，周正家离周府只隔了两个巷子，想来碧云家也离的不远，回去找人寄信，总会有生路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沐菀已经准备转身离开了，听到碧云发问，她脚步停了下来，轻声说：“没有为什么的，若非要问个究竟，那便是我心软吧。”

        因着心软，所以一向对人温柔相待，这样的脾性在伯娘看来，常被戏称是个泥人儿一般的心性，可沐菀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若果非要说为了什么，便是为了行善积德吧。

        爹爹在关外保家卫国，刀剑无情，希望她做得每一件善事，虽不能护佑爹爹，但也希望为他尽一些绵薄之力。

        “呦，我倒不知道，你这丫头是个这样心软的性子。”刚猫着身子，出了碧云所在的院子，冷不丁便听见这么一番调侃，沐菀转头一看，果不其然，正是顾离。

        只是顾离的脸色瞧着实在不怎么好，眼圈乌青，身上还带着酒意，他手上托着一个红漆托盘，上头放了几样早膳，不过皆是些油腻生冷之物，想来他起的太早，周府厨房里的师傅们还没有起身，只能将昨日的残羹冷炙稍微热热果腹。

        “我又忘了，头儿说了，你这丫头是个忘恩负义的坏丫头，我怎么又忘了，竟与你说起话来，真是罪过。”顾离懊恼的敲了一下脑袋。

        他这话让沐菀有些脸红，前几日她是误会了，才说出那么过分的话。不过谁让那个大冰块一句解释都没有，她好歹也是姑娘家，天底下哪有姑娘家不喜欢听人说好话的，他倒好评了她粗鄙二字，还毫无歉意。

        “等等，你这是给你们头儿备的早膳吗？”

        顾离大不咧咧的点头，脚步还带着宿醉后的轻浮。

        “你们昨日又喝了酒吗？醒酒汤可煮了？你们昨日喝了酒，今个吃不了这么油腻的东西。”

        “什么醒酒汤，我们兄弟们个个身强力壮，谁会喝那些东西，是不是瞧不起我们。”

        沐菀闻言，也没功夫与顾离多说了，直接跟着顾离到了沈郡的院子，直奔那院中的小灶房。沈郡是周老爷款待的贵客，住的屋子自然一应俱全，蔬菜肉类早由专程送菜的小厮安置好了。

        “会烧火吗？”顾离呆呆的看着堂而皇之闯进他们头儿院子的姑娘，惊愕的摇了摇头。

        他给头儿送饭一向都是静悄悄的，哪敢这么大张旗鼓，不过也不知怎么，沐菀一吩咐，他也鬼使神差的干起活来。

        半个时辰后，小灶房里传出香喷喷的米香，原在闭目养神的沈郡陡然睁开双目，锐利的视线如划开竹木的利刃般定在忙碌的姑娘身上，还不等多说什么，不过会儿，顾离蠢兮兮的敲门探进脑袋，“头儿，你醒了。”

        接着沈郡的面前被摆上了一碗黑乎乎的药，一份清甜四溢的小粥，以及一些精致可口的小菜。

        “怎么回事？”

        “头儿，这是什么醒酒汤，我以前才不愿意喝这么娘兮兮的东西，不过这东西喝下去，腹中暖暖的，倒还有些用，你也试试。”

        沈郡蹙着眉，倒没有犹豫，端起碗轻嗅了一下，仰头喝下，不远处沐菀瞧见沈郡喝了自己煮的醒酒汤，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这应该算是接受了她的赔礼道歉吧。

        沐菀不敢多呆，说不上来是觉得难堪，还是怕对上那双清冷的眸子，只是朝着沈郡挥了挥手，“我小厨房里还有些事要忙，走了。”

        “走了？”顾离呆愣，看看沐菀又看看头儿，“头儿，你就真的放她走了？”

        “不对啊，这丫头今天怎么这么好心呢？”

        沈郡没有说话，姿态优雅的执起筷子，速度极快的进食，吃的差不多了，才抹了抹嘴：“大概是想开了吧。”

        “什么想开，头儿，你怎么和沐丫头一样奇奇怪怪的，不过这沐丫头倒是在厨房里不白呆，做饭的手艺倒还是有的，方才做的时候，我就可馋这个小菜了，诶，不对，头儿，这小菜怎么没有了……”

        不理会顾离絮絮叨叨的碎碎念，沈郡练完剑，又回到屋中，在一张纸上勾画。他来青州已有半月了，这周老爷表面上热情好客，实际上却是个滴水不露的老狐狸，瞧不出一点破绽，不过没有破绽便是最大的破绽，一个青州的小县令，竟引起圣上过问，这本身便说明了，这青州不简单。这是不知这青州淳朴凋敝之下到底掩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何青被派去探听消息已有三日了，竟没有探出半点消息，沈郡来时带了不少人，为了掩人耳目，那些人便乔装打扮，隐藏在贩夫走卒之中，何青探不出消息，便会动用那些人手，想来再过几日，便能觉察一些端倪。

        “沈大人，边关的沐将军归京途中，剿了一个匪窝，过几日便要途径青州，周老爷想请你过去商议，该如何接待沐将军。”

        顾离道：“知道了，我们大人一会儿便去。”

        “真是的，这个周大生到底怎么想的，怎么连这种事也要请您过去，到底他是知县还是您是知县。”

        周老爷将要宴请沐将军一事很快便在府上传来了，沐菀听见这个消息，心脏砰砰直跳，做糕点时好几次险些烫伤自己。

        是爹爹。她已经将近十年没有见到爹爹了，也不知爹爹身子如何，可有受伤？

        这还是及笄之后她头一回见爹爹，她房中至今还放着一个小罐子，里头是灵隐寺里求来的平安符，每年爹爹生辰，她便会求上一枚，如今已经攒了十几枚。也不知爹爹此次回来，在京中要留几日，她想早些将那些平安符送给爹爹。

        沐菀心绪不宁到了极点了，她期待了十几年父女二人的初见，竟然这么突然而至。虽然这一切让她忙乱不安，狼狈慌张，可她心里还是充满期待，她在府上安静的等着，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新衣，甚至连脸上周婶刻意让涂抹的妆容也没有画，只是戴了一张轻薄的面纱，她已经等不及要见到爹爹了。

        “咦，今日是怎么回事？府上今日不是要宴请沐将军吗？”

        “沐将军是何等人物，哪里能随随便便请到。这会儿想来沐家军已经出了青州十里地了。”一个小厮唏嘘道。

        “不过真是想不到，沐将军这般英雄人物，竟也会为儿女发愁。”

        “这是何意？”

        “听说沐将军嫡女刁钻蛮横，竟然容不下将军兄弟的遗孤苏姑娘，肆意妄为，非要出京游玩，害的苏姑娘被匪徒所劫，险些被害，还好那苏姑娘机灵，给沐将军报了信。”

        “你们说，那沐将军嫡女怎么这般小气，京外多乱啊，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她自己遭罪便罢了，白白连累那养女。”

        “难怪啊，其实沐将军威名远扬，已经荡平敌军，关外也算繁华热闹。沐将军之前便将那养女留在关外教养，那时便有人好奇，为何不将她家那嫡女接来，现在一看，倒也合理，比起那乖巧堪怜的苏姑娘，谁又愿意亲近一个跟自己只有血缘、没有亲情的蛮横女子。听闻当年沐将军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兴许那嫡女的出生并非沐将军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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