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姜老夫人一席话有如石破天惊般在众人心中炸开了花，中秋节去宫中露脸其个中意味不言而喻。姜家所谓百年世家可近些年也到底落破了，前段时间姜家两个小辈得了王上青眼，这才在咸阳城众世家前底气硬了些。

　　再者，姜家子嗣向来繁盛，前些年的崖山一役中如今也就姜霆与姜霄活了下来，这两位出色的姜家儿郎可都尚未娶妻呢。而且姜家女子多娇媚，初长成，尚未许人家。姜老夫人这次入宫赴宴带着府里未出嫁的姑娘们一同前去，似乎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如今几位公孙已经长大成人到了婚配的年纪，姜姒想到这里便悄悄的看了姜姝一眼，见四姐脸色微微发白，姜姒便知她的心意了。不是所有女子都热衷妄攀富贵，想到这里姜姒轻微的叹了一口气，身在这将军府岂能事事顺心如意。

　　她二伯母向来是个低调含蓄的人，在五个妯娌中最是和气好相处的，又素来疼爱子女，二伯房内就一个无所出又不受宠的通房，二伯母的日子也过得轻松自在，姜霄和姜姝皆是她所出，没有拎不清的妾室来添堵。二伯在外面打仗，二伯母在家里孝敬老夫人照看孩子，事事做的周全，颇得二伯的敬重。想必这样一个恬淡的女子，对荣华富贵也是多有不屑的，是以姜姝被她教养的便洒脱了好些，对更高一等的门第也没什么想头。

　　一旁的姜花容姜花月这对双生姐妹花喜得小脸比平时都红润了些，眼睛也奕奕生采，夺目的很。姜花容与姜花月是庶女，三房向来鸡飞狗跳的不安生。姜姒记得她这个三伯父自生下来就不良于行，偏偏一张脸长得极俊，尤其有一双媚态横生的桃花眼，一双眸子里总也噙着一汪秋水般，男子长成这样就太阴柔了，少了阳刚气概。姜家以武传家，家里的儿郎向来从军报国。

　　她三伯父腿脚不好不能习武，也得不了姜老爷子的青眼，只得靠家中的关系在朝中谋个清闲的文官位子。偏偏这姜家老三生性风流，吟诗作对，抚琴品茶，没一样是不在行的，但又因身体羸弱很是得了一群母爱泛滥的姑娘追捧。谁提姜家三郎不赞一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呢。

　　当初她三伯母嫁入姜家就是看上了姜三郎的才貌，三伯母的母家比姜家门第低一等但嫁过来的是嫡长女，但凡有家底的嫡长女都是按宗妇的标准来教养的。所以她三伯母也向来心高气傲些，只是颜色长得不大好，可在她三伯眼里女子的相貌是一等一重要的，所以也并不是很看得上自己的发妻，若不是因为有姜老夫人在上面压着，估计他早就干出了无故休妻的丑事来了。

　　平时三伯虽不至于宠妻灭妾，但也差不多了。姜花容姜花月这对双胞胎的生母丽姬便十分得姜家三郎的宠爱，这妾一旦受了抬举容易心大。丽姬还偏偏是个胸大无脑的，以为有了男人的宠爱便像得了天似的，隔三差五去正房那里寻寻晦气添添堵，正房一开始也懒得跟个妾氏计较免得掉了身价。可眼看着夫君一日冷似一日的待她，她这心里也慌了，时日一长难免会心生怨愤，对待妾室恨不得死死压制住，对其母如此，对丽姬的女儿就更没什么好感了。即便平常有什么露脸的机会，那也兴不到姜花容与姜花月。

　　而这对姐妹花自小看透了妾室就只得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存在，无论多受宠一时为妾终身是妾，便打小不愿落得和她们生母一样的境地。她们向来知道嫡母不待见她们的生母，就更加不会提携她们了，嫡母生母都指望不上，平日里只好多在姜老夫人身上使劲了，孝敬祖母这事儿她们做的比谁都勤快，如今有了这种大好机会还不得好好的准备一番。

　　看了众人的反应姜姒心中仍是不大自在，按说姜府有几个女孩在去年便可说人家定亲事了。宫里年年办中秋节，去年没姜家什么事儿，今年怎么就这么开恩了，姜姒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一时也想不通透便先暂时压在心底，左右她哥哥不会让她吃亏的，就算宫中那边真有什么事儿的话也落不到她头上来，这么一想果然松了一口气。

　　如此几日姜姒都在驯养小黑獒崽子，寒儿一直跟着他兄长学习些基本的拳脚功夫也没空来粘她。眼见中秋节就到眼前了，姜老夫人派人送来了入宫要穿的衣裳和首饰，每个姐妹都有份一人一套不偏不倚，姜姒乐得不用花心思打扮了，正好姜老夫人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宫宴是从下晌才开始，一大早上姜姒被红莲从被窝里拖起来开始梳妆，今日是要进宫的边边角角都马虎不得，稍一疏忽便是御前失仪的罪过。姜姒倒有些不在意，她只要不抢尖不垫后中规中矩即可，入宫赴宴的外臣女眷何其多，她混在人堆里普普通通就行，荣华富贵任别人去争吧，以出卖色相得来的尊宠等到色衰爱弛的那天也就到了尽头了，一切又何必呢。

　　不过还是不得不叹一句，姜老夫人的眼光可真是太毒辣了，送的宫装首饰都是根据几个孙女不同的特点有选择性的送的，正好可以扬长避短如此装扮起来也较平时出彩了许多。

　　姜老夫人一看自己几个孙女跃然而入光彩照人，她那心里也敞亮了起来，浑浊的眸光在几个孙女间来回扫视了一番，不知道今天入宫这几个孙女哪个会得了贵人的青眼，到时候也会是她儿子的一份助力。

　　姜老夫人想到这里便热情的招呼着几个姑娘上了马车，姜花容与姜花月这对双胞胎她是最放心的，姜姝平时性情洒脱直爽一便是一二便是二，有什么说什么心里也不大能藏得住事，这样的脾性她也用不着费心，最让她头疼的是姜姒这孩子，平时不言不语的其实心里主意正着呢，而且她想着什么姜老夫人就从来没搞懂过。哎，罢了，罢了，其他三个供她拿捏便够了，等姜霆什么时候不是龙霆君了，她自然有办法让姜姒顺从她的心意。

　　马车在街道上行了半个多时辰才到达宫门口，赶车的车夫给守门的将领看了腰牌，一行人才被早早候在一旁的内侍领进宫里给各位贵人请安，宴会是过了晌午之后才开始一直持续到晚上，今天为了赏月方便秦王特意下旨今晚不宵禁，举国百姓可以尽兴过节。

　　姜姒等人紧紧的跟在姜老夫人身后，见什么人行什么礼一点儿错都不敢出，宫中多威仪一行下来都心里压抑的受不了，等见完贵人姜老夫人也不可意拘着她们，见有别的宦官女眷也一同出来，碰见年龄差不多的便准了她们去一旁说说话，省的跟在她身边也是不自在。

　　众姐妹得令便笑着散开了，姜姝姜姒一起，姜花容姜花月一同走，其余的姐妹各找各的手帕交也并不与她们同行。

　　姜姒十岁时被逐出姜家所以对这些官家女子也不甚相熟，而姜姝又看不过这些官小姐扭扭捏捏的作态也不喜与她们交往，遂这姐妹俩寻了个空亭子坐着等开宴，不远处传来阵阵年轻女子的娇笑声，如风过银铃悦耳的紧。

　　“哎，你们知道为什么今年宫中办的中秋宴空前的盛大了吗？”一位丹衣曲裾的姑娘特意将声音压低了问众人，但不经意间透出来的雀跃还是出卖了她，声调大的在她几米之外的姜姒都能听得到。瞧着这个是知晓些内情的人。

　　那丹衣曲裾姑娘见众人都看向她不禁得意起来，“我父亲是殿前行走，前几日我听他说是公子不离回来了，这位公子尚未娶亲，如今这后宫里王后娘娘是个槛外人不理事，公子不离又父母早亡，宓夫人便主动挑起担子替公子不离择好女成亲呢。”

　　见那女孩说得正欢着，姜姒便拽着姜姝离开了此地，见离那堆人远了才对姜姝说起来:“在宫中便可编排贵人的事，早晚祸从口出。”

　　姜姝回头看了那边一眼嗤笑一声道:“你这几年没在家是不知道，那位姑娘是殿前行走江淮的小女儿江娇，自小被家里人惯的不知道天高地厚，还以为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事呢，值得这番宣扬？！”

　　“看来这位江姑娘对公子不离的正夫人之位很有想头啊。”姜姒不禁叹道，随即摇了摇头。

　　不知不觉间她们两个走到一棵合抱粗的大桂树底下，已是八月节桂花飘出浓浓郁郁的香气，一朵挤着一朵的开的正热闹，姜姒仰着脑袋看到眼里的都是一块又一块新出锅的桂花糕，这么想着便不觉得吞了下口水，有些饿了。

　　恍惚间姜姒仿若听见了男子清越的笑声，她猛然回过神来四处看了看，并不见有人。不过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安，便想拽着姜姝离开此地。

　　忽然树间一阵晃动，数朵桂花纷纷扬扬的落下，从树枝上跃下一个雪衣少年，衣袖翻飞间有种说不出的风流写意飒沓利落，像一片蓦然从高山上飘落的雪花还不经意间夹杂了桂子的香气，犹如踏入凡间的仙，姜姒眼中只剩一片琉璃白的绝色，心神不受控制的晃了晃，波澜一片。

　　原来是他啊，公子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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