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少年屠龙
龙载着少年在非海上空概日凌云，染澈随行二人，同时将非海尽收眼底。这里有东陆的影子，却比东陆大出许多，商河与临江两条主流清晰可见，但在临江以南还有一条更大的河，西面有另外三条江流，也是染澈在东陆上不曾见过未曾走过的河流。
除此之外，还有四个比骄阳湖和谈月湖更大的湖泊分布在西南两地。山脉来讲，现在东陆上的几大主峰都比眼前所见非海山峰低矮许多。但染澈还是能够辩认出来，非海的东北大部分地域就是曾经的东陆，他虽未曾去过南陆，但南陆的山海图在鸿卢寺贡书楼里也有存档，亦能大致确认。唯有非海西部全然陌生，或许便是昔年回国后一直念叨未能前往的西陆。
一边飞行，赤烨一边讲着非海上分散在各地的灵兽。西边的兽大多蠢笨，体型巨大，那里的草木也比东地高大许多，人族若站在西陆可能连比自己矮的草都找不到，一只蚁都与人差不多大小。东半部的兽比西边小上许多，也聪明许多，跟它们较量玩耍更有乐趣。颢烨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在东部找个对手一较高下，比输了便跑去西部寻个傻大个拿它解气。
“当初跟那只青凤鸟赛跑输了，他就去西边找了三只头，没想到还被那家伙毒回海里。”赤烨给少年讲着龙弟闹过的丑闻丑事，这哥当的真不容易，好在它们两个天下至尊，没有敌手，否则颢烨那家伙指不定死多少回了。
“灵兽之间都不互相残杀吗？”少年问道。
“力量对等的兽更喜欢较量而不是厮杀，同在一个世界，何必互相伤害呢。”
“所以，你们只会把弱者当作食物。”少年说这话时，眼里闪过一丝哀伤。
在这些强者面前，人族已经可以算得上最弱了。不会飞，跑得慢，更不会喷火吐水放毒，总之跟灵兽相比，人就是一无是处。在非海上或许不是没有人族，而是人早就被吃光了，非海是各种灵兽的家园，作为人只能在浮岛上残活，随时迎接被无边大海吞噬的厄运。
赤烨看出少年的悲伤，他已经能够读懂人的感情。对于灵兽来讲，有族群的兽类会更懂得什么是感情，比如青凤鸟族，狼族，鹿族等这些成群结队生存在同一个地方的灵兽，它们会像人一样找到伴侣繁衍后代。而对于龙，三头蟒这种兽类来说，它们大多是天地孤儿一般，全世界也就存在几只，无父无母能有个兄弟姐妹就算好了。因此，它们很难体会到什么是族群情感。
赤烨能够从一个人族少年身上学会理解原来不懂的东西，也实在是因为这个少年与众不同。
他不像被颢烨偷吃掉那些孩子，他不胆小不懦弱，他敢于挑战世界的王者，敢冒生死之危保护自己的族人，这是赤烨在以往那些弱者身上从来不曾见过的。所以，它想保护这个少年，甚至用颢烨都不大懂的话来说，他想跟他在一起。
染澈跟着龙与少年行游过整个非海，那时少年眼中的坚厉已经有了现在冥君的影子。能够在这里见到少时的冥君，他心底漾荡着满足却也同时感受到了渐渐逼近的危险。
此后，少年经常驭龙来非海，他时而被赤烨含在嘴里，透过齿缝观察着外面的世界。时而又抱着龙角乘风前行，放飞着心里日益蓄积的梦想。
“他在盘算自己最先得到什么力量，才能够称霸非海。”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冷不妨来上这么一句，还真是有点儿吓人。
染澈转回身，眼前的面孔虽然陌生，但完全可以从其织魂术累加的灵身断定他是一名优撒。
此人的优撒灵身并不像大多数人那样复杂可怕，分解开来，应该只有五种法身堆加到一起。其一兽身，余者皆为草木。那为兽的主身被草木掩盖有些辨不出原本的模样，但大致来看像是鹤。
法身与声音皆让染澈感觉十分熟悉，但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和听过。
“你一定已经猜到那条赤龙就是自己了吧，那少年是谁也不用我再多说。”来人用一种极为平和的语气说道。
“你是谁？”染澈的问言里充满了警惕，他深知来者不善。
“你知道我是优撒就足够了，你更应该关心这是什么地方，不是吗？”优撒说得没错，除了这是哪里，染澈更有一肚子问题盼着有人能帮他解答。
“从头说吧。”这个人声音偏老，年纪至少四十以上，并且他说话的语调竟然像极了童夫人，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听起来极为诚恳，就好像他不会说谎一样，满腔释放着十足的信服力。
那优撒娓娓道来，“这是在一只鸿蒙灵兽灵胆里造出来的法界，名叫仙农里，亦可称其为鸿蒙幻境，唯有鸿蒙之身非人者方能进入此境。每个来到仙农里的人所闻所见皆不相同，此境所显乃是你自己在鸿蒙纪元的记忆。因此，你无法脱离赤龙，因为它是你的记忆，离开它，记忆就不存在了。”
染澈终于明白为何每次赤龙将要离开视线的时候，自己都会被抓回到身边。至于优撒口中的鸿蒙纪元，从梨花境的课业里亦能猜其大义，便是指代混沌初开时的鸿蒙世界。那时候东陆，南陆，西陆还合并在一处，统称非海，在海与非海之间，一些散落的浮岛是人族的聚居之地。
染澈想到一个一直存有疑惑的事，便脱口问道，“梨花境里每位花客的名字便是来源于鸿蒙纪元，便是每个人初生到鸿蒙世界最早的名字对吗？”
“你很聪明。”
优撒的这句话，这个语气，这个音调，在染澈脑海中恍然闪过一人。但他还不敢完全确定，便继续察言观色。
“鸿蒙纪元结束于冥君的十方杀戳，之后才开启了人间纪元，东陆与南陆都被人族霸占，能危害到人的灵兽亦被屠灭，片甲不留。你可知道当初那个手无屠兽之力的少年是如何胜出这场人兽大战的吗？”
优撒抛出的问题让染澈想到了郪遇记书馆里那段有关“屠龙少年”的故事。
“不用怀疑。”优撒继续说道，“传说是真的，你心中猜想的一切也是真的。”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染澈略显紧张，他感觉自己在这个优撒面前好像不再有秘密，从里到外都能被看穿一样。
“仙农里就是你菩提心呈现的幻境，所以，置身在你心里，你对于我来说当然没有秘密。你可以不相信我，甚至不相信这个鸿蒙幻境，但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心，这里你所见的一切便是你心之所想。”
优撒说完，伸出树枝一样的手臂指向云层下面的非海世界。
已经算不清少年第几次跟着赤龙来到非海，赤烨越发喜欢这个少年，也越发愿意带他行游十方。
然而，这一次少年有备而来。他最想夺取的是青凤鸟族天下第一的行进力，有了无人能超越的速度，才能甩掉敌人的追击。但是，以他一己之力不可能屠灭凤鸟全族。于是，在跟着红白双龙来参加青凤鸟族小王子的衔草礼时，趁鸟族没有防备，少年用赤烨送给他的蝰鱼牙刺穿了青渊的心轮。
青凤鸟族群起而攻之，赤烨甩起龙须将少年绑回自己身上，钻入云层带他逃离。青凤鸟族疾追而来，赤烨亦跑不过这群鸟，颢烨帮着哥哥拦截鸟群，双方在空中展开大战。
“哥，你快把那个坏孩子扔了吧，为了他与鸟族为敌不值得。”
颢烨一边挡着鸟群一边上来抢哥哥头顶的少年。
赤烨没有说话，更没有问那少年为何要这样做，它只是想带他回到海界，离开非海之地。
少年抱着赤烨，吻在龙角上，眼中含着泪说了一句话，“我只想为族人夺下一个不用每天担心被吃掉的世界。”
这句话曾经深深烙印在赤烨心里，这么多个鸿蒙日，它带着少年往返海与非海两界，少年的心思其实它早就明白了。它知道少年不甘于寄生在漂泊的浮岛上，它知道少年早已暗谋夺战非海。
身为一条龙，如果能久呆在陆上，或许它会亲自为少年杀出一片天地。但是，非海不属于自己，也不是龙能够抢夺的地域。
这一日，少年杀死了青渊，它知道大战即将拉开，它知道龙口一开一合，吃掉少年便能阻止他的野心。
面对青凤鸟全族的追击和颢烨的劝阻，赤烨甩开龙须将少年抛向空中，上千只青凤鸟群拥而上，它们恨不能撕碎这个杀了己族王子的少年。
就在少年即将被群鸟分/身的时候，赤烨收回未曾放开的龙须，将少年拉扯回来。少年被劲风卷入龙口，赤烨将他绑在龙牙上，龙尾挂起通天彻地的风，将追赶少年而来的青凤鸟王当头劈断，赤烨吞掉鸟王的头，带着少年飞返海界。
鸟王丧命，群情更愤。
在能看见远方浮岛的非海界上空，赤烨被穷追的鸟族围堵，鸟后咬断龙须，少年抓着龙身向下滑落，跌至龙尾时，一只年轻的雌鸟在赤烨的龙尾上啄出一道血口。龙血喷溅的时候，用蝰鱼牙挂身的少年翻转而上，挥起手中的鱼牙割断龙尾。
赤烨没有吼叫，海与非海的交界处唯有颢烨的嘶吼和青凤鸟族不知对谁发出的惨叫。
斩断的龙尾像一把劈天大斧，被少年迎风挥起，青凤鸟族全族尽灭。
少年继续抽出龙筋，将鸟族的行进力尽数收归。
从始至终，赤龙只对颢烨喊出过一个字，“走！”
颢烨听惯了哥哥的训教，他纵身入海，逃离战场。或许，那一刻他真正明白了感情里的悲痛是什么滋味吧。
海与非海之间被血染成红色，赤烨的龙身跌到非海边界之地。少年利用赤龙的同情与怜悯获得了世间最强大的两种力量，行进之力与碎断之力。
记忆却在这一刻停止了。
“赤烨翼龙死了，所以你的记忆结束了。”优撒续接起这段少年屠龙的悲伤，“想知道后来你的龙身被少年用来做了哪些法器吗？”
“斩灵剑，冥王鞭。”染澈呆讷地说出这两件，他也只能想到这两件。
“龙翼化成了悦梁山上的梅花，龙骨被打造成无数支刺魂枪，现在被第二波收归的冥兵所用。龙牙被他一根一根拔掉——”
“别说了。”染澈听不下去了。
他深信这一定是优撒使用的离间计，他不相信少年会如此践踏赤龙的真心，他尽力为自己的不相信寻找可以反驳的理由，“既然我的记忆因死亡而终结，你又是从何处得知后来的一切？”
优撒淡言，“颢烨翼龙，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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