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下朝之后，洛星宁直接回了太常寺。一进门，看见太常寺少卿尧轲带头在庭院里摆弄一个铜质直筒，那筒子一头粗，一头细，架在一个木架上——分明就是个望远镜。
“柳大人吩咐送来的？”洛星宁问道。
她自从通神之能声名渐起之后，就总有各路大人私下来找她推演一番命禄前程，洛星宁一来有书里的内容参照指引，二来又糅合了专业技能，把这些人的来历脾性摸得清清楚楚，讲出来头头是道。这些王公大臣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
直让洛星宁觉得，在朝里劳心担忧，还不如辞了官去，找个市井门面，开个什么催眠解梦、星盘推算的小馆儿，保证比现在轻松来财。
方才她口中的柳大人，是工部尚书柳庭煦，曾找她来解梦的。
一来二去，二人熟络一些，柳庭煦言道，太常寺水运仪象台、日晷之类的繁复机巧应有尽有，却总是缺了简单的机巧，近期得了观天镜，这几日便送来。
行吧，即便用不上，装装样子也是好的。
洛星宁正想走到近前去看看那观天镜与当代的望远镜有何区别，尧轲突然撩袍跪倒在地，叩头道：“今日朝上，多谢大人替属下开脱。”
洛星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尧轲品级不够，大朝会进不得正殿，却能在殿外听议政，梁琎说他失职，他定然是吓出一身冷汗来。洛星宁忙将他扶起来，道：“尧大人说笑了，大人确实几日前就提点过本官了，怎的本官记得，大人自己却忘记了。”
说罢，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看着尧轲。
尧轲随即会意，他大庭广众之下叫破洛星宁包庇，若是闹大了，不就相当于叫破了洛星宁欺君吗。皇上自然不会为了这点事儿便怪罪，但总归不好。
便也就起身了，眼中含着谢意，随口问道：“大人还是如常吗？”
洛星宁点点头，去了书库。这些日子，她无事时，便窝在太常寺的书库里，姑娘看书极快，看了些杂闻秘术，又看了些星象命理，大为受益。
古人的智慧，她一直是极为敬重的，但从前实在太忙，那一摞一摞的专业书籍文献还看不完，确实再没有时间看这些所谓的“闲书”。
单论看书这事儿，穿到小说中倒是因祸得福。
当然，也不是毫无目的瞎看，她一门心思想回现实中去，心中总存着一种直觉——说不定哪天，能在哪本野记杂谈中得着关键的线索。
太常寺的官员们这些日子以来也摸清了她的脾性，只要她窝在书库里，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就不会来扰，正如现在，洛星宁落得清净，随手翻着书，等待天黑，进行计划的下一步——
御前，梁珏被逼就坡下驴，只是个开始。但以梁珏的行止，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施平活的，只有他“死”，其他人才能活。至于周凭几人，活不活得了，只得看造化了。
夜，黑得如同天空中泼了墨汁，半点星光都不见，月黑风高，果然是小说里杀人放火的好时机。
施平在刑部大牢内，半死不活好几日，这会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睁开眼来，昏昏沉沉，头痛欲裂，稍微一动，便觉得自己仿佛一个针插包，身上扎满了银针。
片刻，他视线才逐渐清晰起来——原来大梦乍醒，身处之地还是这幽暗昏黄的大牢之内。不过……眼前这二人，为何是洛星宁和李羡尘？
“施大人醒了，咱们做个交易如何？”说着，洛星宁从怀中摸出一个铜钱大小的油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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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上下，自从闹了疫毒，驻守交由北衙龙武军，相当于皇上直接接管了这片区域。
只是龙武军的守卫虽然面儿上水泄不通，但也要看对手是谁。李羡尘在军中浸淫多年，如今又身居高位，深知各军布防的长短，是以，即便带着洛星宁，配合姜远之力，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还没完全缓过体力的施平弄出来，也并不算太费力。
四人刚拐进一条小巷，李羡尘身形便顿住，将洛星宁往身后掩了掩，低声道：“来了。”话音刚落，四人已经被十几名从天而降的黑衣蒙面人前后合围。
“你主子叫你们来杀施大人灭口的吗？”洛星宁道。
为首那人未置可否，低喝一声：“上。”那些蒙面人顷刻将包围圈收紧，李羡尘身形只一晃，迎面而来的二人已经倒地不起，不知何时他出鞘的配刀上，已腥红一片。
另一边，姜远将施平交给洛星宁，也已经与对方交了手。
在这窄小的巷子里，李羡尘和姜远一人一边，将洛星宁与施平护在当中，李、姜二人大有一夫当关之势，巷战的好处，便是能够尽可能的降低双拳难敌四手的可能。
顷刻之间，李羡尘这边十来个黑衣人，转眼被他放倒了七八个。只还剩下为首的一人和身旁两个副手模样的人，为首那人见李羡尘出手狠厉，低哼一声，道：“在下领教李将军高招。”说罢，揉身上前，衣袖一晃，亮出兵刃，是一对护手钺。
此时月光渐露，驱散了天空墨迹一片，银灿灿的淋洒在那人的兵刃上，泛起一股幽异斑斓的光芒，只一看，便知道是淬了毒的。
都说“一寸短一寸险”，但万事无绝对。
那首领如今逼身近战，他武功很高，招式阴毒，李羡尘终归是对他兵刃上的毒有所忌惮，加之与那护手钺相比，他此时用的配刀就显得太长了……
再看那首领颇得近身对敌的要领，左右双手配合无间，总是能一攻一守，每每进攻，似乎能算计出李羡尘格挡和反击的角度距离，回守之时，却又都后发先至，总是眼看着李羡尘将要得手，却不知怎么就被他抢先挡住。
竟然现了苦战纠缠之态……
他二人以快打快，洛星宁只觉得耳边乒乓兵器撞击的清脆之声。那首领一招向李羡尘咽喉横扫过来，李羡尘仰身躲过，飞起一脚向那人小腹踢去，同时，右手配刀斜挑，去挡那人左手的兵刃，那人左手钺不想与李羡尘配刀硬镗，向后跃开半步，解了自己小腹挨一脚的危机。
李羡尘得片刻时机，配刀武了个花，寒光闪过，刀便被他反手而执。他呼出一口气，下一刻，已经闪身到那人近前，洛星宁虽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招式，却看得出他的招式变了——他本来所用的招式大多是直刀法，大开大阖，扫、劈、斩、掠，但也正是如此，窄巷近战，被对方的兵器制挟，威力难以施展。此刻，他以刀柄主攻，那长刀的刀柄与对方护手钺长短相当，多用奈、突之法，进攻动作竟比方才迅速灵巧了一倍有余。
更妙的是，李羡尘使刀毫不拘泥，正手反手变换得宜，前一刻以刀柄快攻，攻得对方慌乱回护，下一刻骤变正手，刀刃的锋口便能在对方身上留个口子。顷刻之间，那首领已现了败势，身上被李羡尘砍了七八刀，却依然不见收手之意。
洛星宁眼看战局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开口言道：“这位兄弟，你如此执着，是主子的死士吗？”她这话说得慢条斯理，声音却不小，巷子里除了偶有兵刃相交之声，只听得她说话极为突兀。
漫不经心似的，洛星宁又道：“你们就没有帮手了吗，怎么就来一拨人？要不要我再帮你喊喊帮手？”说着，她便作势喊道，“刑部门口打劫啦……”
自然没有哪个不怕死的老百姓敢来凑这热闹。
那首领听洛星宁这会儿突然咋咋呼呼，没完没了，心知不妙，但他被李羡尘缠得无暇他顾，只得向洛星宁骂道：“你闭嘴！”
当然毫无收效……他身后一个副手，领会了首领的意图。从怀中掏出一把手铳，抬手就向洛星宁这边瞄来。只是他自家老大在前面闪转腾挪，他怕误伤自己人，手铳举在手里，刚一迟疑，只听“嗖”的一声破风之音，没见李羡尘从哪里摸出一柄极为纤巧的流星锤，锁链已经由锤头带着，在他手铳上绕了四五圈，再一用力，手铳便被李羡尘卷走了。
李羡尘顾不得许多，将流星锤和手铳向身后轻巧一抛，抛到洛星宁近前。
洛星宁嘿嘿一笑，附身捡起，见那是一柄三眼铳，还很新，没用过几次的样子。打枪，谦虚的说，她略通一二，这手铳嘛……
想着，她往李羡尘那边看去，那二人还在打得火热，难怪这手铳的主人迟疑，也不知长嘴是干什么使的……
洛星宁上前几步，站在李羡尘身后，突然言道：“将军蹲下。”
李羡尘此时虽背对着她，但只一晃神便知道她想做什么，瞬间矮身，几乎同时，只听“嗵”的一声响，手铳三弹齐发……
对方首领应变极快，见李羡尘矮身，加之他与洛星宁对面而立，瞬间就做出反应，他刚向侧闪，就见三道火光，几乎贴着自己的脸皮划过去。
他身后那两名同伴便没有他幸运了，天色暗沉加上视线不好，只听两声惨呼，三弹手铳弹射出去的虽不是霰弹，却因弹道不直，打中一个还饶上一个。
那二人此时同时在地上惨哼，眼见都被打中了腿，姑娘到底还是下手留情，即便是在书里，也依旧不是说下杀手，便能下杀手的。
她一挑眉，甚是满意，心道，买一送一倒也不错。
那首领见两名副手同时中弹，低声骂了一句：“废物。”正欲再同李羡尘拼个高下，却听见似是一众兵将的脚步声音由远而近，洛星宁咋呼大闹了一通，先大呼小叫，后又放枪，终于把不远处守卫刑部的龙武军引来了。
那首领正欲风紧扯呼，却见一直缩在角落的施平突然起身喝道：“老子死也不愿再回牢里去了！”言毕，他在领口一抹，入手一个极小的油纸包，展开便将里面的粉末倒入口中。
李羡尘作势去抢施平手中的纸包，得手时，那里面的粉末也已经被他吃进去了大半，瞬间一口浓稠的鲜血便淌下嘴角，接着他身子便软倒在地，眼见出气多进气少，顷刻便得去见阎王了。
那首领眼见施平自戕，而巷子口已经隐约可见摇曳的火把光辉，他低喝一声：“撤！”与还仅存的几名同伴飞身上房，走前不忘甩手两只飞镖，结果了两名副手的性命。
李羡尘将施平放在地上，揽过洛星宁，双脚一蹬，猫儿一样轻巧的上了一棵老树的高枝，树影中，二人眼见龙武军的一名军官上前，去查验施平的尸身，接着摇了摇头。李羡尘转头看向洛星宁……
夜色正浓，月光斜洒，让姑娘面目的轮廓比平日深邃了些，俏丽的鼻梁给半面脸颊晕上一层暗影，地上火把的光辉唯独衬得她一双眼睛晶亮得像泛着洒碎的星光。
她丝毫没注意到李羡尘注视的目光，微蹙着眉头注视着龙武军的一举一动，嘴角却现出一抹很淡的笑意，她的好看从来都是温润细腻的，让人看着心里舒服，可这会儿不知是光影的原因，还是这气氛的映衬，李羡尘觉得洛星宁看上去有一种疏离的美，是一种仿佛很远很远的虚幻之感，带着些浅淡的孤冷。
缓带轻裘，毫不造作，谪仙一般的人，好在触1手可及。
将军不禁感叹，她算无遗策，事至此时，一切皆在她预料之中，但脑子里不合时宜的想起洛星宁说，不记得赠玉给自己的事情，她将从前的心意忘记了吗？偏偏自己倒动了心，真如夏炉冬扇……想到这，他不自知的将揽着洛星宁腰身的手往怀里收了两分。
如今岂不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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