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炙庐绝味

捧鱼的小厮将鱼端到潘列的面前，潘列眼角扫了一下，略略点头。

        小厮便迅速将鱼倒入烧得火红的铁板中，同一时间，另一小厮手脚麻利地将手中的铁笼迅速扣在铁板之上。整个过程二人配合得分毫不差，没有一丝的间隙。

        当然在下一刻，众人就立刻知道为何这二人的手速如此之快了，这鱼在触碰到铁板的一瞬间，粉红色的鱼肉立刻发出滋滋的煎烤之声，而这鱼也因为急剧的炙烤而剧烈地翻滚跳动起来，而因为上方架着重重的铁笼，所以无论它怎么翻滚也跳不出铁板的范围。

        众人就在铁网之外眼睁睁地看着那条鱼睁着大大的眼睛翻来覆去地跳起再落下，不停地痛苦扭动着，直到两面的肉全部都烤得焦黄酥脆，就在那条鱼筋疲力尽，再也翻动不了时，它仍张合不止的嘴也渐渐停止了翕动。

        就在这条鱼再也一动不动，所有人都认为它已彻底死透的时候。它的嘴突然又自行张开了，这诡异的一幕不禁让人莫名地胆寒起来。

        就在此时，不仅是鱼嘴在动，鱼肚也剧烈的蠕动起来，这时众人才发现到鱼腹内好像有着什么东西，此前因为鱼体的剧烈翻腾，所以大家并没有注意到鱼腹的部分。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一条条如泥鳅般大小的长虫奋力挤出了鱼口，这长虫乍眼看颇像泥鳅，细细一看却又发现完全不同。

        这虫的结构甚为奇特，虫身无任何骨节外壳，似乎只有红白交融的□□，而包裹着这层□□的是一层透明的虫皮，因为□□过多，虫身过度肿胀，撑得虫衣也越来越薄。似乎只要用针轻轻一挑，所有的液体都会倾巢而流。

        果然，就在长虫彻底爬出了鱼口，接触到铁板的那一刻，透明的虫衣因为无法承受铁板的高温而瞬间破裂，殷红乳白二色交融的液体转眼流出，只留下一只虫头在铁板上微微跳动，此时一阵浓郁的鲜香之气立刻弥散四溢开来，真让人垂涎欲滴。

        然而莫灵萱此时却毫无食欲，因为她耳中出现的那些声嘶力竭的声音竟越来越清晰，甚至于越来越刺耳，搅得她五内翻腾，似是什么东西深深揪住了她的心，让她心跳加速、烦躁难耐。

        之后，第二只、第三只……大约有二十条长虫相继钻出了鱼口，又在转瞬至之间化为血汤，鱼腹也肉眼可见地瞥了下去，所有的血汤不一会儿漫过了整条鱼，且在铁板的高温下迅速渗入了表面的鱼肉中，就在鱼汤汩汩滚开的时候，潘列举著说道：“各位，可以吃了。”

        然而其他人却无一人敢动筷，虽然这锅鱼香气四溢，但这烹烧之法从头至尾都太过奇诡，全程看得他们是头皮发麻加内心添堵，简直是见所未见。

        再加上他们也不知这鱼肚里钻出的长虫是什么东西，这长虫体内流出的液体又是何物。如此，谁人敢吃？

        见顾灵喻等人神情忐忑，迟迟不敢动筷，潘列笑着夹裂了一块鱼腹处的肉，浸满了浓稠滑欲的汤汁，之后一筷放入口中，那享受的神情看得邻桌客人都目露馋光，口水直流。

        其中一个戴着金链的络腮大胡子大手一挥，高声喊道：“来人，小二。”

        “来了。大爷，请问有何吩咐？”一名小厮闻声速至。

        “他们那桌的那盆鱼，给我们也来一份。”大胡子指着顾灵喻他们这桌说道。

        “那鱼……”小厮偷瞟了一眼，随即面露难色：“这位爷，真对不住，这活烧鲂鱼是本店的特定菜品，做工极其繁复。想吃这道菜，都要提前七日预定，不然我们也没办法。”

        “这有什么繁复的，我看不就是一条鲂鱼而已嘛，活着放入铁板上煎熟而已。”那大胡子瞪眼说道：“你是不是看不起大爷，我告诉你，要加多少银子，你直接说。我绝不含糊。”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银锭重重掼在了桌上。

        许是动作太大，掼银锭的同时，哐当一声，一个金光闪闪的物件也从他怀中掉落到地上，莫灵萱所在的位置恰好看得清楚，那是一只纯金的匕首，柄端雕成金龙缠绕，龙眼处镶嵌着两颗红宝石，煞是金贵。

        那大胡子不慌不忙地捡起了那只匕首，揣入了怀中。

        此时不仅是那名大胡子，四周其他桌的客人也纷纷叫嚷道：“是呀，不就是加银子嘛，当谁出不起银子嘛，给我们也上一份。”

        “大爷有的是银子，我们也要一份。”

        “千金难得一美味，我们也要”。

        吓得小厮赶紧向各桌客人拱手作揖，解释道：“各位大爷，请各位高抬贵手饶了小的吧。小的怎敢欺瞒各位大爷，这道菜真的是工序繁复，差一日这味道都天差地别。”

        “那你给我们说说，这道菜有何特别之处？居然要我们等足七日！你若说得合情合理，我们便饶了你。如若不然，就是成心欺骗糊弄我们，我们可不会善罢甘休。”那大胡子倒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如此说道。

        那小厮此时转头看向潘列，只见潘列一幅云淡风轻之色，他拿起茶盏，吹散了茶汤的热气，之后微微点点头。

        得到潘列的默许，小厮顿时来了精神，对着一众客人绘声绘色说道：“各位客官老爷，有所不知，这道菜名为活烧鲂鱼，是小店的特出的新菜品。顾名思义，需趁这鲂鱼仍活着的时候放在铁板上煎烤，由这鲂鱼自行翻滚，直至其内外之肉都被煎熟，然后浸泡在特调的汤汁中，所以这鱼肉吃起来，既饱含了汤汁的味道，又外酥内嫩。”

        “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工夫非要人等足七日。你这做法听来也不稀奇，我们百馐城中人什么新奇吃法没见识过，活烧禽畜的也多的是，不足为奇。”那大胡子满眼不屑。

        “客官，您且听我说完。”小厮继续说道：“我刚刚说的是各位所能看见的，只是这道菜的工序其一，却不是这道菜的独特之处。这道菜的最特别之处在于鱼腹之内的高汤，乃是本店不传秘方。”

        说到这里，那小厮又瞅了一眼潘列，谄笑着试探问道：“爷，不知可否……？”

        只见此时潘列唇角微微上扬，嘴里却嗔骂道：“猴崽子，过来吧。”

        得了潘列的允许，小厮喜滋滋上前，在铁板中舀了一小碟汤汁，然后端到众客面前，说道：“各位，这汤汁便是这道菜的精髓。各位，一尝便知。”说完，拿了一根筷子蘸了一滴，递予了那位豪客。

        那大胡子立时沉下了脸，拍桌子大怒道：“再金贵的汤汁大爷都吃过。老子要吃就吃整道菜，你这样算什么？是看不起老子吗？”

        那小厮被这大胡子说得一愣，呆在原地颇为尴尬，这时旁边钻出一位老者，哈哈笑道：“此言差矣，人生难寻一至味，劝君速尝莫踌躇。”

        莫灵萱定睛一看，正是此前她们在门外遇到的那位拄拐老者。

        大胡子一脸嫌弃：“这么一丁点儿，能尝出什么来。分明是羞辱老子，老子才不尝。”

        老者一听，面露喜色，颤巍巍地上前对小厮说道：“这位大爷不尝，能否老朽尝尝？”

        这时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老者，叽叽喳喳道：“哟，这不是隔壁县的苏翁嘛。没想到他也来了？”

        “苏翁？曾为两朝天子试味无数，更被当朝天子封为‘舌神’的苏公公？”

        “呵呵，除了他，你觉得这世间还有谁担得起‘舌神’这二字？”

        “居然真的是他。听说圣上怜他年岁已大，特赐他良田百亩，恩准他回乡养老。因此他回乡后这些年，很少有人见过他露面。多少老字号食肆出重金想请他试味品评都请不到，没想到今儿个炙庐开张，他竟自个儿跑过来了。”

        一听这老者的身份如此特别，小厮赶紧恭敬奉上那根筷子。老者不急不忙接过筷子，轻轻点于舌尖，只那一下，眼中立刻焕发出难以言喻的欣喜神彩。

        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抖：“这真乃老朽生平所尝之绝味啊。小二哥，这道菜老朽出双倍银子，或者你说个价，只要能一尝此味，多少银子老朽都愿意出。”

        说完，他立刻从袖中掏出两枚大金锭递予小厮，惊得旁观的众人不禁连连咋舌，议论纷纷。

        “这么多银子，都可以买下一座铺面了，这苏翁还真是财大气粗啊。”

        “你懂什么，这叫一掷千金，但求一味。”

        小厮赶紧将金锭推了回去，惶恐说道：“苏翁真是折煞小的了。这还真不是银子的事儿。这道鱼腹中的高汤我们用足了四十九种禽畜的内脏熬煮三日三夜后，再灌入鱼腹之中，之后再经过七日，方能做成此味。”

        说完，他偷偷瞄向一旁稳如泰山的潘列，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况且，我们老板早就言明，我们炙庐绝不会坐地起价，所有菜品的价格即便是普通百姓也能承担得起。他重开炙庐的目的并非为了赚钱，重要的是不能让这百馐城的美味失传，也想让更多老饕贵客们都尝到人间极品之味。所以苏翁，您若真的有心品尝此味，为何不能等上七日呢？”

        苏翁听完，立刻拱手说道：“小二哥一番话令老朽惭愧至极，老朽今日便下定金，七日之后再来。耄耋之年，老朽还能尝到此人间美味，此生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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