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入梦
望梅弄外的居民区住的大多是些老人，加上还隔着一条弄堂，过了九点半，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偶尔车轮碾过路面的声响。
宋元翊是和钟景珩一起回来的。
顾璟年开了盏台灯，坐在窗边写着施盈发来的作业。
车灯的光亮从弄堂的拐角照进来，随着橡胶与石子的摩擦声愈发靠近，他抬眼往窗外看了看，身形相近的少年们便正好从车上走下来。
木制的楼梯总是藏不住脚步声，顾璟年坐在房间里静静听着，脸上若有若无地挂起了一丝浅笑，和钟景珩平稳从容的步态相比，宋元翊简直恨不得一下蹿上来。
也许是怕后者找错房间，他在那声音因为拐弯而缓下来时跟着站起了身，等到宋元翊跨上最后一级台阶，顾璟年便也恰好拉开门出现在了对方的眼前。
宋元翊看见少年远远站在走廊尽头，身后则是台灯隐隐散出的昏黄光晕。
那双眼睛明亮又潋滟，微挑的眼尾在烧退之后还泛着些红，衬得对方向来清爽的少年气里生生混入了几缕旖旎，引诱似的催促着宋元翊一刻不停地向前奔了过去。
“我中午吃药了。”几乎像是讨赏一般，顾璟年笑眯眯抓住宋元翊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掌心顺着对方的动作抚上皮肤，宋元翊垂下眼去看顾璟年，不自觉便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后者的脸颊。
他其实是想去碰对方的嘴唇的，大约是刚喝完水，高烧过后的唇瓣染着靡丽的殷红，并不显得干燥，而是盈润且饱满的。
宋元翊听见钟景珩的脚步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他似乎并不打算回房间，只是径自站在了走廊中央。
于是宋元翊又想，对方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想要触碰眼前的少年。
“今天睡自己房间吗？”钟景珩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忽略了两人之间的宋元翊，直接地向顾璟年发出了提问。
“嗯，我让阿姨把床单和被子都换好了。”顾璟年说这话时稍稍踮了踮脚，亲昵地扒着宋元翊的肩膀，将下巴搁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钟景珩看着对方懒散地靠向宋元翊，后者便自然地伸手托住了顾璟年的腰，动作熟练得甚至不需要去猜他们究竟这样做过多少次。
他蓦地想起了练习室里自己的送的那把琴，它昂贵且完美，但此刻却多余地躺在漆黑的琴盒里。
收到这份礼物的顾璟年，似乎更愿意去拉一把甚至抵不上它百分之一的琴。
“今天发了模拟卷，你有不会的可以来问我。”钟景珩的目光短暂地瞥过宋元翊手上的文件袋，和对方的常用文具不同，宋元翊给顾璟年准备的东西总是干净又整洁。
没有留给顾璟年回答的时间，钟景珩说完便走进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宋元翊在顾璟年的腰上轻轻拍了两下，示意对方从自己肩上下去。
等到后者终于拉开了距离，他这才小心翼翼吸了口气，趁着对方转身往桌边走的功夫，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自己正装着颗悸动心脏的胸腔。
要是情绪可以自己分门别类就好了，宋元翊突然这么想到。
他搞不懂自己最近的心情，认为那些没来由的焦虑都是由此而起。
望梅弄里只有两栋房子，分别属于从小一起长大的顾婉书与林绛，哪怕后来前者搬走了，她们的孩子也同样是两小无猜。
因此，这里倒不像一条窄小的弄堂，而更像是一座以花园连结的秘密城堡。
宋元翊不常住在顾璟年家里，并非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仅仅只是后者从小就在他家蹭饭，吃完了便悠闲地在客厅练琴写作业，也懒得特地跑回自己家睡，故而大多时候顾璟年都把宋元翊房间当自己的房间。
眼下顾璟年又生起了病，宋元翊干脆和林绛发了条信息说自己今晚留着照顾，也不去看林绛回了什么，左不过是对顾璟年的关心，以及和以往一样嘱咐着该吃些什么药。
等到洗漱完毕，他这才发现对方家里似乎没有多余的被子。
以往宋元翊都住在隔壁房间，即便实在闹不过，顾璟年也能把被子搬过来。可现在钟景珩来了，占据了原本应当属于他的房间，就连那套和顾璟年同系列的寝具都变成了对方的。
他愤愤站在床边往前回忆了一番，蓦地意识到仿佛从高一前的暑假开始，自己便再没有在这栋房子里过过夜。
合上柜门，宋元翊走回床边揉了揉顾璟年柔软短发，他挡住了台灯照向书本的光，于是后者便放下了手上的单词册抬头去看他。
那双澄亮的眼睛带着些疑惑将视线与宋元翊对上，仅仅仰视着，安静地等待对方说话。
“房间里没被子了，我去看看储物室里有没有？”宋元翊没有将手撤回，他只是停下了先前的动作，仍旧任指尖埋在对方的发丝里。
“应该没了吧，下去好冷。”
顾璟年说着往里让了让，掀开一个被角：“你和我一起睡就好了呀，我都捂热了。”
他说这话时清清浅浅地弯着眉眼，从里到外透着一股不自知的纯情，宋元翊哑然站在原地，目光直直盯着对方的脸，半晌才终于踌躇忸怩地钻进了笼着顾璟年体温的被窝。
关了灯，宋元翊有些失眠，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末了干脆就摸索着戳了戳顾璟年的脸蛋，义正言辞地说到：“你可不能和女孩子这么说。”
“说什么？”
开口时一小阵温热的气流扫过宋元翊的掌心，又轻又痒，惹得后者又将指尖挪到了顾璟年的唇角上。
“说和你一起睡觉。”宋元翊的语气有些奇怪，说不上坦然，更像是夹杂着一些莫名的羞涩。
他说罢还是觉得不妥，于是继续补充道：“男生也不行。”
“我让别人和我一起睡觉干嘛？”顾璟年是故意这么问的，他总觉得今晚的宋元翊有些不一样，虽然说不上来这个念头因何而起，但简单的试探也并不会让对方察觉到自己早就跑偏了轨道的心意。
宋元翊一时想不出该怎样回答，只好用了点劲掐了一把对方的脸颊，讪讪将手缩进被子，支支吾吾说到：“反正就是不太好。”
顾璟年不是那种会将星点的甜头当作证据并因此悸动不已的人，就像解题一样，他更希望将一切线索归纳整理后得出那个正确的答案。
即便如此，宋元翊的态度也还是让他忍不住在脑海里种下了些许对方也同样喜欢自己的可能。
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望梅弄里霜白的月色没能照进这栋房子，顾璟年抿了抿嘴唇，庆幸着宋元翊不会看见自己因为一些胡乱的推测而红得发烫的耳根。他悄悄将脸往被子里埋了埋，闭上眼睛轻声道：“那我睡觉了，晚安。”
“晚安。”
宋元翊是在四点多醒来的，他做了一个从来不曾做过的梦，并为此在清醒过来的瞬间惊恐地转向了顾璟年的方向。
他小心翼翼地喊了几声对方的名字，在听见那呼吸声仍旧绵长而平稳之后方才蹑手蹑脚掀开被子跑进了卫生间里。
宋元翊记得梦里那人勾住了自己的脖子，黏黏糊糊地凑上前索吻，似乎就连手臂的温度都还留在自己的肩膀上，对方柔软的唇瓣引诱似的轻轻触碰着他，眼神却还是一如既往盛着湿漉漉的纯情。
于是他想起来，那张脸，那双眼睛，乃至少年羞怯却浪荡的嗓音，一切的一切通通都是逃不开的顾璟年。
害怕吵醒对方，宋元翊将水流开得很小，他站在台盆边低声骂了一句，机械地搓洗着自己的内裤，大脑在结束回忆后彻底放空，清醒着陷入了恼人的迷茫。
将水拧干，宋元翊一路小跑着回到了自己家，他锁上房门，早早换好校服，沉默地将脸埋进了掌心，开始不断在脑海中搜寻一切可以用来解释这个梦的知识。
第二天一早，宋元翊顶着两个无比醒目的黑眼圈出现在了顾璟年面前。
后者顿时便忘了问对方怎么回家去睡了这件事。
他抬手摘了宋元翊的眼镜，在眼下轻轻点了点，凑近了笑着问到：“你半夜梦游去和别人打架了吗？”
宋元翊觉得自己应当是要嬉闹着反驳对方的，可是顾璟年靠近的瞬间，抬手的刹那，皮肤的温度，发间的香气，莫名就让他又想起了昨夜那个靡丽旖旎的梦。
原本他还试图用老师举的例子去开解自己，好歹不像某些倒霉鬼一样梦到了奇怪的东西，也许只是碰巧赶上睡在了顾璟年的房间。
可眼下，顾璟年仅仅对自己做了些和往常一样的举动，宋元翊的脑中便即刻开始警铃大作。
“别动！”他反常地拍开了顾璟年的手，甚至在将早餐递给对方后毫不犹豫地拉开了距离。
顾璟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那么怔怔立在了原地，两人对峙似的在中间空出了一小段距离，没有人说话，也没人靠近。
黑色的琴包沉沉压在顾璟年的肩上，宋元翊沉默了一阵，伸出手想要将琴包接过来。
“我自己背吧。”他看见顾璟年垂下了视线，睫毛遮遮掩掩地盖过双眸，模糊不清地让人读不出情绪。
“我不是故意的。”宋元翊心虚地说到。
“没关系。”这么说着，顾璟年却没再等对方回答，兀自便提步向弄堂外走去。
喉咙仿佛被什么哽住了似的酸涩，顾璟年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双手紧紧抓住了肩上的背带。
冬季的寒风穿过弄堂刮在他的脸上，又冷又痛地扫去那一缕从屋里带出来的暖意，分明脚下还踩着一道不属于自己的影子，顾璟年却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他有些嘲讽地想起了昨晚睡前仅凭一句无心之语便沾沾自喜的自己，莫名就从心里泛起了一阵难以抑制的恶心。
如果就那么说出来，大概宋元翊也一样会觉得恶心。
顾璟年突然这样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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