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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冷面寒心总关情


  且说宋离在草庐周遭又探寻一番,确认再无其他出口,这才下定决心,预备从深谷的尸骨堆中辟路。【风云小说阅读网】与赵浅黛在草庐之中歇息一晚,第二日一早便动身,下谷寻路,各中艰难,自不必细说。

  两人在山谷深壑之中摸索了整整两日,这才寻着了一条下山小道。自此之后,一路畅通无阻,直达华山脚下。赵浅黛离家愈近,却反倒满面愁容,愈发踯躅不前,心事重重。

  这日天色冥晚,风雪渐紧,宋离估算着明日一早便能将赵浅黛送上华山了,也就安心在一家客栈住下。寂然饭毕,宋离见赵浅黛神思恍惚,只道她是连日奔波身子不适,心欲退出房门,好叫她好生歇息。

  赵浅黛心绪不定,踌躇半晌,这才讷讷开口叫住宋离,道:“宋大哥,明日你便将我送上华山了吗?”

  宋离身子一顿,淡淡道:“是。”说完,刚想退身出去,却又被赵浅黛叫住:“宋大哥,你等等……”

  宋离面不改色,回头道:“还有什么事?”

  赵浅黛局促不安,心头积郁千言万语,却只是说不出口。

  宋离见她一言不发,道:“若没什么事,我便走了。”

  赵浅黛念及明日便要分别,心头焦灼万分,这才鼓足勇气,慌忙说道:“宋大哥……你一路从湖北张家口护送我至此,种种恩情,我……我……无以为报……”

  宋离忽而打断她话:“那就不用报。”

  赵浅黛眼圈泛红,低下头来,心道:宋大哥与往日一样冷冷冰冰,大概早就想摆脱我这个麻烦了罢。情不自禁长叹一口气,道:“宋大哥,长夜无聊,无以为乐,且听我清唱一曲罢。”

  宋离不忍拂她意,这才添酒回灯,重新归坐。赵浅黛扬起素手,缓缓从发间抽出一根搔头簪子,暂且压下心头愁思,击节唱道: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四张机,咿哑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赵浅黛方开口唱了第一句“采桑陌上试春衣”,宋离只觉心尖一凉,似是一股清冽泉水自石隙划过、注入荒野寒潭,一缕冷冰冰的雾气在冬末春初之际迸出,清清泠泠,寒意渗人,兼之带有三分清新之气,令人心旷神怡之际,更是说不出的舒畅与荡气回肠。赵浅黛清喉婉转,悠扬缠绵,一咏三叹,配以“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这般明丽之词,更显得清雅活泼,舒缓恬淡。

  听至“四张机”,但闻赵浅黛声线忽转哀怨悲戚,百啭千回随意转,丝丝含情,缕缕凝怨,似江上青烟飘摇而上,丝丝缕缕,不可断绝。

  灯火摇曳,浮光跳动,宋离凝睇一望赵浅黛,但见她眼中闪着灼灼泪光,浅眉轻颦,哀愁无尽。听她缓缓打着节拍唱道:“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更是缠绵悱恻,愁思不断,说不尽的幽怨与凄婉。

  “纷飞两处,一场离愁,何计再相随?”

  宋离听她反复低吟浅唱,婉转回环,心头猛然一跳,暗道:“赵姑娘是借着曲子表达情思,我早该想到,她这几日心神不宁,是恐纷飞两处,再难相见了。”回想起这几日,一路从湖北张家口到陕西华山脚下,赵浅黛温柔顺从,乖巧恬静,处处体贴自己,关怀备至,不禁暖意融融,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忽而又念及自己于蜀山学艺二十年,自小孤苦,无名无势,如今功名未就,命途多舛,决计不能将儿女私情萦于心上。温柔乡是英雄冢,大丈夫只患功名不就,何患无妻?如此一想,竟又绝了先时念头。心头焦闷抑郁,不可排解,顺手举起手边一杯酒,一饮而尽,长叹一口气。

  赵浅黛听闻宋离叹气,声音一顿,问道:“宋大哥,你如何叹气了?”

  宋离不言不语,拿起一根竹筷,击节吟唱道: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唱至最后一句,“多歧路,今安在?”,更是回环往复,气堵胸间,郁郁苦闷,再也唱不下去。

  赵浅黛听得宋离声音哽咽,困顿烦闷,反复吟唱“行路难”一句,却始终唱不到下一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已知宋离乃是以仕途为重,自知前途渺茫,无心留念于儿女情长,是以委婉拒绝自己情意。心中虽酸楚,但知宋离此刻胸中苦闷,郁郁不得志,自己乃是一个小女儿,怎能拘着宋大哥?只得凄然笑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宋大哥如今虽是‘黄河冰塞川,太行雪满山’,日后定有直挂云帆、长风破浪之时。”

  宋离用意隐晦,曲尽委婉,但见赵浅黛明白自己苦心,这才稍稍宽慰,道:“你明白就好。”

  赵浅黛神色凄婉,自知无望,道:“宋大哥,我再给你唱一曲罢,日后便唱不着了。”宋离微一点头,赵浅黛当即敛容收色,垂下眼帘,吟道: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今古。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

  唱着唱着,声音转至无声,几至堵涩。赵浅黛更是泪眼涟涟,凝噎难语,“铮”地一声脆响,竟是那簪子碎成了两半,赵浅黛这才恍然收神,默默沉吟良久,这才道:“宋大哥,浅黛可否有一个请求?”

  宋离回转身来,道:“但说无妨。”

  赵浅黛徘徊片刻,欲言又止,转过身去,嗫嚅道:“宋大哥,我可否看一看你样子?”

  宋离奇道:“你如何看?”

  赵浅黛拭去腮边泪痕,缓缓道:“我虽眼盲,但只要双手摸过的东西,绝不会忘记。”

  宋离心道:这样当断不断、该舍不舍着实不妥,但自此之后,便再也见不着她了,怎忍拂逆她心意。犹豫一回,只得点头道:“好!”

  赵浅黛垂下头来,怯怯伸出一双小手搭到宋离腮边,缓缓摸向脸颊。手之所触,虽是个青年人的脸庞,却些须有点粗糙,颇有风尘之感。摸向宋离鼻梁,端正挺拔,是正直坦荡、耿介清廉之相,顺着鼻梁摸向眉宇、鬓角、额头,虽觉浩气凛然,铁面无私,却始终皱着眉头,有些冷冷冰冰,不苟言笑。

  赵浅黛一面细细抚平宋离的眉头,一面柔声说道:“宋大哥,你不该整日皱着眉头的,笑笑多好。”

  宋离只觉她指尖冰凉,情不自禁舒展眉眼,道:“你认得我模样了?”

  赵浅黛这才展露笑容,点头道:“宋大哥,你相貌俊雅,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英气,我记住啦。”

  两人正自说着话,忽闻“嘭”的一声巨响,木屑乱飞,一人怒喝道:“浅妹,你在这里做什么?”

  赵浅黛笑容一僵,身子猛然一颤,忙将双手缩回,颤声道:“二哥!”

  宋离不慌不忙,回过头来瞧那人,但见他面带怒容,横眉倒竖,与他那一身轻裘雅带的儒生打扮相差甚远,正是华山掌门赵步洲的第二子赵司棋。赵司棋与赵枕琴、赵玉书、赵墨画合称“琴棋书画”四公子,声名在外,乃是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

  赵司棋身旁,站着此间客栈掌柜,唯唯诺诺觑着宋离道:“赵大侠,今日这小子带着赵小姐进店时,我便觉着奇怪,赵小姐千金之躯,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怎的会下山来了呢?想必定是这小子骗拐下山的。得亏我眼疾,认出了赵小姐,这才急急遣人上华山通报。”

  赵司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瞧也不瞧,丢给掌柜,词严厉色道:“事关华山派五小姐名声,万不可将今日之事透露出去。”掌柜识趣,当即退出门外,将门关严。赵司棋瞥一眼宋离,但见他一身缁衣,风神浩气,英气超卓,与赵浅黛坐于灯下,耳鬓厮磨,更觉火冒三丈,不等他开口说话,当即抢道:“兀你那厮,做的好事!”

  赵浅黛虽也知华山脚下遍布爹爹眼线,却不料自己回家的消息竟传播得这样快,赵司棋突然闯入,更让她觉手足无措,忙道:“二哥,你误会啦!这位宋大哥不辞险远,专程护送我至此。”

  赵司棋先时破门而入,眼见赵浅黛一双手轻抚宋离脸庞,爱意情深,如今听得她袒护宋离,更觉气冲心头,道:“你知不知羞,夜半三更,竟与这来路不明的小子共处一室,败坏华山派声名不说,简直丢尽了爹爹颜面。若不是我早得了消息,派人在外守着,你还不准要做出什么好事来。”

  赵浅黛满面羞愧,不敢反驳,只得垂首听训。赵司棋见她抽噎不止,缩着双肩,不禁叫道:“你还不过来,等着我来拉你吗?”赵浅黛性本懦弱,心中虽万分不舍,却亦只得听从兄长吩咐,缓缓摸着走过去。

  宋离面色冷冷,蔑哼一声,眼露寒霜,道:“华山派眼线遍布,就连这小小客栈掌柜,竟也听候华山派调遣。宋某堂堂正正,自觉问心无愧,你无需动怒。赵姑娘乃华山掌门之女,千金之躯,在下高攀不起。”

  赵司棋冷冷一笑,傲然道:“你知道便好。”

  宋离脱口而出“高攀不起”这四字,恍若一个焦雷,轰隆隆直打在赵浅黛身上,赵浅黛立足不稳,只觉心痛如绞,喉中似堵铅块,四肢更是冰冰凉凉,麻麻木木,如坠万丈深渊。

  但闻宋离漠然道:“我听闻华山门下,无一不是儒雅君子,‘琴棋书画四公子’,更是风采卓绝,鹤立鸡群。如今看来,却也不过如此而已。”

  赵司棋面色涨红,又由红转紫,问道:“你……你如此无礼,是何门派,师从何人?”

  宋离神色轻蔑,道:“我不愿说我师傅名号,免你玷辱了他。”

  赵司棋怒极反笑,道:“你是没有胆量说出你师父名字,是怕自己玷辱了他名声罢。”

  宋离冷眼将他一盯,睥睨道:“我师傅的声名又怎能与你爹爹相提并论。你爹爹道貌岸然,假仁假义,我师傅自然不及他十之一二。”

  赵司棋听他出言不逊,更觉气恼,道:“华山派百年名誉,岂是你一介小子诋毁的了的。”

  宋离冷笑一声,蔑然道:“江南宋家灭门惨案,亦与华山派无关?华山一派的声誉,竟这样清白?”

  赵司棋面色陡变,惊恐万分,道:“你……你是……”

  宋离逼上前去,气势凛然,道:“我姓宋!”

  赵司棋身子一晃,退后一步,连连说道:“不可能,不可能。”

  宋离忽而微微一笑,拍拍赵司棋肩头,道:“自然不可能,我说着玩的。”

  赵浅黛听了两人对话,针锋相对,身子一软,几欲瘫倒在地,宋离面色如铁,一把扶起赵浅黛,却还是忍不住看她一眼,又立马扭过头对赵司棋道:“赵姑娘我已送回,告辞!”说时,头也不回,人已推门而出。赵司棋犹自怔怔,惊出满身冷汗,不敢阻拦。

  赵浅黛眼泪一颗一颗滚落,一张脸急得通红,却始终不敢追出去。耳闻宋离脚步声愈走愈远,只是无可奈何,哀凄悲凉。

  宋离此次一去,却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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