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执念突生
在周宅偏厅匆忙拜见又送别师父之后，叶若风忐忑不安的心情放松下来。
裴隐劝说她多养几天伤，她又将息了好几日，身体逐渐好转。
这期间周夫人常来探望，有时领着夫君一道出现，几乎每次过来，总见到裴隐陪着叶若风。夫妇二人会心一笑，认为这对师兄妹非常般配。周夫人甚至私下问过裴隐要不要她帮忙牵线搭桥，裴隐拒绝了她一番好意。
背后这些故事叶若风毫不知情，她还在苦苦练习师父临走前传授的仙诀，那仙诀拗口又复杂，她不知试了多少遍，又找了师兄帮忙，才终于把眉心那朵红梅抹干净。
第四日，叶若风与裴隐同周氏夫妇辞别，准备启程回苍岚山。
两人步行至城郊，再次路过天水潭，裴隐问：“怎么样？还觉得此地阴森可怕吗？”
叶若风笑笑，“没感觉了。”
她召出飞廉正要踏上剑身，裴隐拦下她的动作，“苍岚山路途遥远，你自己能行吗？我载你好了。”
叶若风没想拒绝，自相识以来，裴隐不知帮过她多少次了。眼下她背上伤口还未痊愈，长途跋涉确实有困难，师兄让她搭个顺风剑，实在是举手之劳。
不过当她踏上玉衡剑，站在他身后时，仍不由自主地感叹：“阿隐师兄，你最近好像有点变了。”
“有吗？”裴隐御剑朝苍岚山方向飞去，风吹动他的长衣，“我哪里变了？”
身后那人回答：“变温柔了。”甜美的嗓音随风而动。
裴隐意外：“我以前不温柔？”他想起严弈曾经评价他对师弟百依百顺，没想到当事人并未察觉。
“也不是，”叶若风在想该如何解释，“你以前每次帮我，都要我求你才肯答应……”
“你哪里是求我？你是逼我。”裴隐不禁苦笑，顿了顿，又补充，“还有，变化的人是你，不是我。你之前是叶师弟，现在是叶师妹了。”
“叶师弟！那不是被阿隐师兄坑了吗？”叶若风一想到这事儿便气不打一处来，气过之后又生出一丝担忧，回衍星宫之后还得面对几千双眼睛，她又该怎么解释呢？
裴隐大约是顾及她的伤势，御剑速度放得慢悠悠。两人飞了一整天还没回到苍岚山，现在入了夜，决定找个地方暂作休息。
这一路全是崇山峻岭，没有城镇，更没有客栈。玉衡剑降落在一个不知名的山脚，裴隐找了棵可以倚靠的大树，在树下生起一个小火堆，便算是落脚之处了。
“条件简陋，勉强将就吧。”他慢条斯理地往火堆里添柴。
叶若风并不介意，三年前一路奔波寻找仙山那段日子，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她席地而坐，背靠大树，打算安心睡一觉。但闭上眼睛好一阵子，却反常地睡不着。
她失眠是因为想起了叶砚。历练已经结束，她在人间这半个多月，日日忙着正事，根本没有机会去找他。但即便真有时间，她能顺利找到他吗？
他们分离太久了。
叶砚的面貌在她心中越来越模糊。她记得叶砚为她做的每件事，记得他温柔的怀抱，记得他宽大的手掌，记得他后颈处的伤痕。
但偏偏忘记了他的脸。
她闭着眼睛努力回想那张脸，一笔笔勾勒他的轮廓，没想到在黑暗中却看见了另一个人，不是叶砚，而是衍星宫掌门应松玄。
师父？难道是因为他们都是师父，她竟在不知不觉中将两个人混为一谈？
叶若风被自己吓了一跳，她一开始明明想的是叶砚，师父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若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也不会觉得奇怪，但师父的样子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令她想起许多画面来。
师父叫她去文渊阁帮忙，她第一次和他近距离接触，是在他手心写字，冰凉的触感至今记忆犹新。
她闯祸被罚抄宫规，不小心掉下观星崖，师父突然出现救了她，那个拥抱太紧，让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师父教她仙法，送她飞廉，带她御剑飞行，她被松鸢吓了一跳，是抱着他才没摔下去。
比武大会上她受了重伤，师父心急如焚抱她回悉云峰，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她救活。
人间历练前，师父送她灵晰镜和金色符咒，虽然没答应在悉云峰等她，但去了天宁看她……
这样一想，师父为她做的事，并不比叶砚做的少。他好像在一点点冲淡她关于叶砚的回忆，慢慢占据她心中隐秘的位置。
叶若风这才反应过来，她不是想起他，她是在想他。
这结论有一点可怕，她不敢沉溺，于是睁开了眼睛。
她伸手靠近火苗，纤纤玉指染上一层红色的火光。她以为睁眼就能终止那些画面，不料在这跳动的火苗里，她仍然能看到师父的样子，他眼睛上蒙着白色丝带，鼻梁高挺，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对了，丝带，松鸢送来的丝带帮助她降服了女妖，她还没问师父那根丝带是怎么回事呢。现在想问，但灵晰镜已经被他收回，她和他联系不上了。
她没有和师父一起去瑶光岛，现在后悔了，就算他只是帮严弈问的，她当时也该装作不知道。师父去瑶光岛做什么呢？什么时候才回衍星宫？他会想她吗？就像她现在想他一样。
打住！叶若风觉得自己真是胆大包天，大半夜不睡觉竟敢揣度师父的心思。师父是天下最厉害的神仙，怎么会想到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怎么会想到她这个资质愚笨的徒弟？
她微微有点失落，顺手将一小块树皮丢进火堆。
树皮“啪啦”一声爆开，扰得裴隐睁开眼睛。
“叶师妹睡不着？”裴隐对叶若风的失眠感到意外，这情况他还是头一次碰上。
叶若风自己也觉得奇怪，撇着嘴点了点头。
“在想什么呢？”裴隐瞅了一眼她眼睛里的火光以及脸上的红晕，“叶砚？”
叶砚？阿隐师兄也认为她半夜睡不着想的人应该是叶砚。她没有否认，假装若无其事地把双手翻了个面，继续烤一烤手背，目光落在自己空白的手心上，心里却想起另一个人的手心。
她胡乱搓了搓手，像是要把这奇怪的念头拍落，最好让它掉进火堆里烧掉。
裴隐正欲劝她不要多想，早点休息，却忽然惊讶道：“你背后有一只蝴蝶。”
“别吓我。”叶若风后背一凉，“寒冬腊月哪来的蝴蝶？”
“不信你自己看。”裴隐目不转睛地看着夜色中某个地方。
叶若风仙术已有小成，胆子却依然很小，她挪向裴隐，战战兢兢抓住他的胳膊，鼓起勇气扭头一瞥，背后真有一只蝴蝶。
“你还害怕蝴蝶？”裴隐任由她抓着胳膊，似笑非笑道，“师妹果然与师弟不一样，连胆子都变小了。”
被他一取笑，叶若风倒觉得不害怕了。她转身细看那只蝴蝶，想伸手触碰它的翅膀，惊讶地发现它不是实体，只是一道幻影。这幻影翩翩飞舞，在夜色中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辉。
“阿隐师兄听过蝶念山的传说吗？”叶若风想起严蕴讲过的那个故事，她当时只是随便听听，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严姑娘买银簪时说的那座山？”裴隐也就只听过那一次，“执念会化成蝴蝶，飞进蝶念山？”
叶若风道：“我当时不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叶师妹觉得是真的？”裴隐定定望着那只蝴蝶，幽幽地问，“那你的执念是什么？是叶砚？”
叶若风一怔，她这是把自己带进坑里了。她只不过是稍微想了想某个人，怎么就变成执念了？更添乱的是，她想的那个人，还不是叶砚。或者说，不只是叶砚。
她解释不清，干脆不解释，只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如我们去找找看到底有没有蝶念山？”
蝴蝶朝山林飞去，叶若风跟着它追过去，走了十余步才感觉身后空落落的，回头一看，裴隐一动不动留在原地。
“阿隐师兄？”叶若风侧身喊他，又望一望蝴蝶生怕它飞不见了。
“你很想去？”裴隐安坐在火堆旁边，火苗在夜风中跳动，火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分明覆盖着暖洋洋的光线，他的眼角却好像流露出一丝冷意。
叶若风来不及细细分辨，大步跑过去拽紧他的衣袖，急匆匆地说：“快走，一会儿跟不上了。”
裴隐无奈地跟上她的脚步，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奔着蝴蝶追逐。蝴蝶飞得疾，她也追得疾。蝴蝶飞得慢，她也慢悠悠。月光穿过疏林撒向山间小道，所有光辉却好像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晶莹透亮，绚丽夺目。
他生出一种错觉，眼前追逐蝴蝶的这个人好像也变成了一只蝴蝶。
这“蝴蝶”还一直拽着他的衣袖，他皱着眉瞥了一眼衣袖上的褶皱，忽然换了姿势握住她的手。
叶若风不明所以，头也不回地问：“阿隐师兄怎么了？”
“有点累了。”他的声音略显疲惫，和平时不太一样。
“那我拉着你，你别跟丢了。”叶若风任他牵着手，她又这样大大咧咧，似乎还当自己是叶师弟。
裴隐不再说话，两人一路追着蝴蝶，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山顶。举目四望，群山茫茫一片，大小山头高低错落，远近不一。蝴蝶没有停下，朝更远的地方飞去了。
“还要追吗？”裴隐明知故问。
“阿隐师兄能不能帮帮我？”叶若风从大大咧咧变成了轻言细语，有事相求时，她又当自己是叶师妹了。
裴隐召出玉衡剑，载着她重新跟上蝴蝶。
离了山林飞向高空，蝴蝶在层层云雾中快速穿行。玉衡剑紧随其后，早已偏离了苍岚山的方位，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
云雾越来越浓，月光已消失不见了。若不是蝴蝶的银光还在不远处闪烁，叶若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严蕴忽悠了。
“又在想什么？”裴隐察觉到身后那人在发呆。
叶若风问：“阿隐师兄觉不觉得这像一场梦？”
“那你这是在梦里见到我？”
“诶，好好看着蝴蝶，别跟丢了！”
叶若风话音刚落，玉衡剑仙气顿失。两个人齐齐坠落，倏地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恍惚中听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有人在问：“是你？”
她迫不及待睁开眼睛，望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好久不见。”她向那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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