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楚游揣着那个看大门的令牌，在稷下道院逛了一圈。
荒凉，破败，最过分的是，连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剩下来。
是的，不仅仅是任何的法阵，灵脉，灵石，乃至于金银器皿桌椅板凳——除了那些实在搬不走的大件和铭刻在房子上面的符文以外，这里就像是被贼洗劫了一边一样，而且还是一个丧心病狂寸草不留的狗贼。
其实楚游很欣赏这样的精神——如果现在这座道院名义上的主人不是她那就更好了。
但是她也没有那么失望，毕竟天上掉一块馅饼的可能可要比天上掉一个大坑的可能要小得多，而且谁知道馅饼里面是什么东西，稷下道院荒凉成这个样子，她才敢放心留下那枚令牌。
张狂说的没有错，这里有很多的典籍。
百家典籍十万，这里有九万不值钱的，剩下的一万在楚游的脑子里面。
书中自有黄金屋，按照读书的数量来看，她很快会成为一个富有的人。
不，楚游本来也是一个富有的人。
不过她并没有急着去整理那些浩如烟海的百家典籍，而是先在看大门的地方找到了稷下道院的院规。
这里面既有稷下道院自己的规矩，也有帝京七院那些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说一所学院想要存在，至少要有四个学生吧。
楚游仔仔细细按照自己的方法背下来了那所有的规矩，才从容出了稷下道院。
帝京之中，其实有很多双眼睛落在这里，但是他们注视着的是稷下道院那破败的大门，而不是一个脑子不清醒进错门的新生。
在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把楚游当一回事，只是觉得她实在是运气不好，又脑子不太好使。
但也有人盯着楚游不放。
当然，并不是楚游以为的玉夫人，玉夫人正在张榜找大夫，而且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好大夫。
洛姝却无法不关注着楚游。
在楚游到流云道院那一天她引来了楚娇娇，希望楚游和楚娇娇能起什么冲突，毕竟上辈子这两个人也不怎么愉快，但是洛姝自己却避而不见，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畏惧，只是让人盯紧了帝京七院。
“小姐，那少女既然进了稷下道院，还有什么好关注的？”就是洛姝的属下也有一些不解，“稷下道院没有人没有钱，除了典籍一无所有，还处处被针对……”
“你不明白，”洛姝微微蹙眉，“哪怕只有典籍……那样的天才也自会有腾跃的时机。”
但她决不允许楚游再一次崭露头角。
洛姝攥紧了拳头，下定决心道：“我要去见表哥一次。”
“此事……真的要托付给郡王殿下？”那名属下感到了一些寒意，洛姝扫过来一眼，她不敢再说话。
那位郡王在皇族里面也是有名的，名声在外的，是他的暴戾。
……
楚游像一条小鱼一样消失在了人海之中，再钻出来的时候已经不再是自己的本相。
这样的伪装之法只能甩开那些盯梢的眼睛，但是这也够用了。
她走进了一条平静的小巷，巷子里面是一家牛肉面馆，牛肉很少，面也很少，生意极差。
一个伙计也没有，老板头也不回问道：“客官吃什么？”
“鱼丸粗面，不要鱼丸，不要粗面。”
老板顿了一下：“客人里面请。”
楚游走在他的后面，忽然眯起了眼睛。
她发觉这个人有一点熟悉。
这是一件有点奇怪的事情，因为她在帝京之中认识的人本来就不多——哪里来的熟人？
楚游慢悠悠走着，忽然猛得向前一步，在老板不注意的时候一把扯住了他的头发。
老板大叫一声：“有事说事，不要做这种扯头花的事情！”
楚游直接一个反剪，袖中滑出来一把木剑：“看大门的，果然是你！”
“少……少女啊……”剑气横在老板的脖子上面，瞬间中年男子的形象改变成了楚游在稷下道院门口见过的老婆婆，楚游拽下来的头发也渐渐消失不见。
这本来就是这种易容方法最大的弊端，但问题是，知道的人不多，能发现的人更少，除了这个缺点之外，这个易容方法毫无瑕疵，已经属于上品了。
“好好说话……少女……乱放剑气是很不环保的行为……”老婆婆举起了手，表示自己非常无辜。
“说吧，你为什么要坑我。”青莲剑气绕着老婆婆的脖子转了一周，保证她不能朝着任何方向移动哪怕一下。
楚游抱着手臂，忽然顿了一下。
剑气微微移动，想着老婆婆的脖子切割下去。
“少女！……冷静啊少女！杀人犯法的！”
老婆婆的声音并没有让楚游心软。
而且她也没有杀人，只是又切下来了一层皮。
露出来另一张老婆子的脸。
“这也不是你的真面目吧。”楚游皱眉，狐疑得打量了一圈。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又说得准呢。”老婆婆咯咯咯笑了几声，然后发现脖子上面的剑气紧了一点，“祸福相依，稷下道院对于别人而言是死地，对于你而言又不是这样，什么叫坑你？”
“若不是我，换成别人呢？”楚游道。
“你是这样的善心人吗——而且我为什么要把道院托付给别人？”
老婆婆话里面的意思楚游很明白。
“你认得我。”
“你是孟婆教出来的，为什么总是要说这种傻问题……”老婆婆说道，“孟婆把你送上帝京，就没有说什么吗？……哦，对了，我叫花婆婆。”
楚游微微皱眉。
“孟婆婆说，你们是可以买情报的人。别的，一句话也不要信。”她很直白说道，表示自己当然很听孟婆婆的话。
“呵。”花婆婆冷哼了一声，“所以孟婆也没有告诉你这里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盗门。”
“道门？”
“盗亦有道的那个盗。”
“那不就是贼窝吗！”楚游瞬间变脸。
盗门……其实也小有名气。比如说全员都在各大势力的通缉令上面一个也不落，难怪孟婆婆会嘱咐她千万不要和这些人有什么牵连。别的不说，镇妖司就在死死盯着这群人不放。
但是，如果论起来情报，按照孟婆婆所说，这些人应该是帝京之中最为擅长做这种事情的人，仅次于朝廷。有些神朝触及不到的地方，盗门的消息更加便捷。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花婆婆道，“喏，这是你要的东西。”
楚游并没有接。
“你怎么知道我要什么？”
“要支撑一所学校，就要有学生。”花婆婆理所当然道，“名单上面这些都明明白白了，全是落难的天才，你去拯救他们，爱他们，给他们一点点甜头，他们就能对你死心塌地……这个剧本怎么样？”
“过气了。”楚游面无表情道，事实上心中满是提防。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当是接下稷下道院的补偿好了，”花婆婆道，“还有一点故人的情分，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楚游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拒绝这份名单，同时又拿花婆婆也没有办法——揭开两层伪装之后，她能够感知得到花婆婆在这里的都未必是真身——这让她不得不更加警惕了。
楚游自袖中摸出来一个瓶子扔过去。
“这是报酬。我想，应该值得上这份清单。”
花婆婆嗅了一下，面色有一些古怪，但是颔首道：“不输于毒王的手法，的确值得。”
“钱货两清。”
楚游转身就走，青莲剑气始终不离身。
花婆婆咯咯咯笑得像是一只母鸡，并没有拦下她的意思。
“孟婆教徒弟的本事一如既往的差劲。”
黑暗之中，一个声音从牛肉汤锅里面传出来。
楚游自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到这里还有另外一道气息。
那个声音好像带着牛肉的香气一样，慢吞吞道：“她可不是孟婆能教出来的。她既不在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在乎你是不是在算计她，只一门心思做她要做的事情，一点便宜也不占你的。你的算计，恐怕是一场空咯。说起来，这倒是像那一位的弟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两个人都长长的沉默了一下。
花婆婆斩钉截铁道：“绝无可能。”
……
楚游背下了名单，再将其彻底毁去，谨慎地变换了几次之后，恢复了自己的本相。
她正准备回稷下学宫的路上，一阵马蹄声从她背后传来。
漆黑的天马落地，缓缓舒展的羽翼如墨色，也如同夜色一般。
一种浓重的危机感忽然将她笼罩。
“就是她了？拿下此人！”马上的女官扬眉道。
楚游本欲退一下，但是脚步还未行出，就已经猛然停顿下来。
她能够感知到这些人身上的神朝气息，一定是朝廷官方的人，直接和神朝作对，实在并不明智。而且，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招惹到这群人，所以也并不愿意暴露自己身上可能和盗门有联系的一点地方。
但是，这些也不是镇妖司的人啊，而且，从他们的反应来看，其实并没有把她当成什么重犯。
楚游谨慎地看向那名女官。
“这位大人，敢问我犯了什么罪？”
那女官似乎有一点讶异她居然会问出来这个问题。
“罪名……不详。”女官看了一下自己的册子。
楚游道：“若无律法规定的罪名，如何要拿人？”
“因为我刑部就是律法。”一个骑着白色天马的人越过那匹黑色的天马，“兰焉，你在犹豫什么？”
“她说的不无道理，”女官道，却被另一人打断。
“你只是来捉人的，记住你的身份。”
“是。”女官低头应下。
楚游乖乖地举起了手，被草草挂上了镣铐。
刑部自有他们检验修为的方式，她的修为水平完全不够看的。
楚游觉得自己果然不该去盗门，就算这件事情和盗门没有关系，但是想来也一定有被盗门牵连的缘故。
所以她现在的心情很微妙。
被刑部抓走固然不是什么好事情，然而凡天下做贼的总要有手痒的时候，孟婆婆曾经说漏嘴表示她当年第一次试炼就是从刑部大牢里面出逃的演练，当然楚游并不想做贼，可是被抓都被抓了，她又能怎么样呢？
又不是她主动被抓的。
所以楚游想了一下，决定顺其自然。
然而话虽如此，她却并没有那么的坦然。
接连被书院拒绝，被盗门坑，然后又莫名被抓，诚然在这个过程里面她并没有真正受到过什么伤害……但是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少女而言，不得不说，楚游还是会有一点茫然无措的。
天马落在刑部门前，这里却挤挤攘攘的仿佛菜市场一样。
这就是楚游对于刑部的第一印象。
但她并不知道刑部门前想来狗都不愿意路过——除非是和镇妖司二选一，而这里会有这么多人，当然是因为最近风雨很大，有很多人失去了他们的家。
大牢门口，狱卒和那名叫兰焉的女官抱怨着。
“又来了新人？牢里都要放不下了，这一批里面，最多的都是引灵到灵海境界的，不愧是世家大族……”
兰焉道：“怎么会有那么多人？”
狱卒指了指头顶，不敢说话了，只是道：“牢房倒是管够，黄字号又开了几间，你只管把人交过来。”
兰焉点头，想了想还是嘱咐了一下。
“有个引灵的小姑娘，想来不是什么大错。”
狱卒表示自己明白。
楚游低头跟在人后面，没有大胆地打量着刑部大牢的阵法机关，但是却把每一寸自己所见都牢牢地记在了脑海里面。
孟婆婆说，自从她越狱之后，刑部大牢就返修了一遍，所以孟婆婆的经验只能参考，楚游也没有打算复刻孟婆婆做过的事情。
大牢明明是绝灵之地，但是对于楚游而言却像是回了家一样，并没有滞涩之感。
她被狱卒推进了一间牢房里面。
就在黄字号牢房的边缘，表示这里都是最普通没有价值的犯人，但没有人注意到的是，那个黄字微微闪了一下，有时候会被人看成另一个字。
宇。
宇宙的宇。
……
楚游低着头进去，才发现这里只有两间屋子，一个人。
送她进来的狱卒都有一点奇怪——黄字号从来都是最挤的地方，所以这里向来都是几十人的大间，哪里来的双人标间？
不过狱卒向来知道事涉神朝的秘密最好不要有任何探查的心思，不闻不问，就是最好的——比如他也从来都不知道天字号牢房里面任何人的身份。
“老实一点。”警告了一声之后，狱卒走了。
楚游在茅草堆里面绕了一下，试图和她对面的那个犯人搭讪。
“姐姐，你是犯了什么罪？”
那个中年女子抬了一下眼，发现这是一个灵秀的小姑娘。
但很奇怪，这个小姑娘明明让人有一点喜欢，却让她又不得不联想到了一个她非常不喜欢的，油嘴滑舌勾三搭四不守男德的男人。
当年她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就很想杀了他。
是的，哪怕楚游只是叫了她一句“姐姐”。
“姐姐？你会说话吗？你该不会是个哑巴吧？哑巴好像也听不见……那怎么办？”楚游喋喋不休起来，“如果你靠我近一点我说不定能够治好你的病，但是现在不行……”
“够了。”中年女子打断了她的话。
“你会说话啊，那太好了。”楚游眨眨眼，诚心实意道。
感受到了她的真诚，中年女子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了一阵不快：“会又怎么样呢？你知道这是哪里吗？这里是死牢，你站的那个地方，那个人是死后才离开了这里。”
“是吗？”楚游在这一刻仿佛并没有意识到死亡的重量，“可是我又没有犯罪。”
这句话天真的让人想笑。
中年女子并没有这么做，而是道：“如你所见，……我也并没有犯罪。”
楚游愣了一下：“看来我们都是无辜的人，那么，姐姐，你是一个好人吗？”
中年女子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哦，我们都在牢里了，好像也没有关系。”楚游感叹了一下，“其实我明明很努力去做一个好人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中年女子也没有搭话——其实她觉得这个小姑娘低头的样子有一点可怜还有一点可爱，可是，那又如何呢？
楚游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谈兴，或许是因为这里只有她和中年女子两个人，而中年女子让她很亲切，绝灵之地让她想到了无名村，这间牢房的墙壁又莫名给了她一点安全感。
“我来到帝京之后，一直都在很努力地做一个好人啊，”楚游道，“我不偷，不抢，不勾引男人也不勾引女人，不会给人下毒然后高价卖掉解药，也不会乱拆机关再去维修，我连一条律法都没有触碰过……像我这样一个努力的好人，居然还是被抓进了牢里。”
中年女子：“……这就是你的好人的标准？”她觉得自己刚才的情绪有一点太多余了。
“还不够吗？”楚游疑惑道，“我连律法都没有触碰过诶，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已经很少了诶……就算是大书院也会去兼并土地，可是刑部又不会把他们抓走。”
“……你说的也是。”
“可是，”楚游忧愁地叹了一声，“帝京是一个好人没有好报的地方。”
中年女子沉默了一下。虽然这孩子的想法与常人有异，但是结论居然毫无问题……想来其实是一个有慧根的。
这让她对楚游的下文有了一点兴趣。
“所以，”楚游一手扣住栏杆，认真和中年女子隔着牢房对视，“我不要再做一个好人了。”
楚游充满严肃，一字一顿地道：“我要黑化了。”
中年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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