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安然无恙。这四个字，在更多时候都只是一种幻想。
我们在病痛降临时替家人祈祷，在灾难面前跪地虔诚祷告，在废墟灰烬中寻求希望，我们渴望有一种‘安然无恙’来获得倚靠与解脱。
可现实呢，事与愿违是这世间大多数人的宿命。他再明白不过。
邱郁整整一夜没有合眼。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知道现在几点身在何处，仿佛没有知觉。即使睡着了也都是嘈杂不堪断断续续的梦，每一个都和他的小空少-阿储有关。
梦到他推门而入。
梦到他对着自己讨骂。
梦到他一本正经的叫自己名字。
梦到他说，纪安我也爱你。
而所谓梦境不过是人的潜意识的再现，在一些极端情况下，越是得不到就越渴望的东西就会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在人的记忆里，像是一种大脑给予的补偿机制。
邱郁除了做梦，其他最明显的症状便是揪心的痛，浑身上下像发着四十度的高烧一样，被烈火灼烧，揪心难抑连呼吸都成问题。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有时也会大口喘着粗气，好不容易睡着的时候也会因为梦到阿储而再次惊醒。
在邱郁在第五次这样反反复复的时候，他放弃了。
他从床上做直起身子，就这么一言不发的望着窗外。从卧室的大半个窗户上可以看出外面的江面上正泛着一层暗雾色的水光，他蜷紧了身子，把自己缩进黑暗里。此时此刻只有背靠着墙壁，才能让感觉到一丝安全。
他眼睁睁看着墙上的时钟从零点一刻走到了五点钟。初秋的天按照惯例，晴明的晚一些。他直到六点多才下了床，起身穿衣，然后走到卫生间洗脸刷牙，一切都似乎井然有序，没有丝毫打乱，可只有镜子里那张毫无生气，连自己都望不清楚的脸，在提醒着它的主人是多么的沧桑又可怜。
如果是往常他这副鬼样子，一定早就吓到，可他此刻却漠然不放心上。因为他有更急切更想做的事情等着他去完成。
邱郁连早饭都懒得应付，开着车独自行驶在通往机场的路上，这条路他熟悉的很，以至于连导航都没用上。他站在机场大厅看着匆忙奔走的行人，还有些拖着窄小行李箱的空乘人员，一时间有些眩晕。
“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邱郁抬头，只见有个身穿制服的空乘人员好心扶住他。
“没，没事，谢谢。”
“您是要赶飞机吗？你乘坐哪一趟航班，我可以您查找一下。”这人声音温柔的好似一朵白云。
邱郁听着说话那人吐字清晰标准的发音。一时间像是被人拿锤子狠狠地戳中了心脏。他撇开那人，转身就走，直奔地下停车场。
“哎，先生”
邱郁躲进停车场时，一把拉开车门把自己塞进后座上，他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身体，把头深深埋在胸口里。一阵阵轻音的呜咽从他喉咙里发出来。不知道哭了多久，邱郁才把脸慢慢抬起来。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再去问东南航空的顾总要储沐阳的置留物品了，他甚至一步也不敢踏进候机大厅里。他只想找个密闭的空间坐着，什么也不干，就只是坐着。
十五分钟后。
“喂，李助，你帮我，来把车开走吧。”
邱郁对着电话那端的李沥说道。
李助理栽着邱郁回到他家时，邱郁是毫不知情的。正当他要踏进别墅门时，却被迎上来的管家吓愣在原地。
“小少爷，您终于回来了？”邱家别墅里的管家对他殷切问道。
“我，我是觉得最近，你还是在家会比较好。”李助理对着邱郁茫然的脸，匆忙解释。
“谢谢。”出乎意料，他没有反对。
李助理甚至都已经预想到他责怪自己自作主张，并且要求自己立刻把他带回那个地方的场景，可却没有发生。
大概，他是真的痛了。
邱郁进到家之后迎上来的第一个人，便是他的母亲，那个为了他，为了这个家隐忍了一辈子的女人。
“阿郁，你最近，很忙吗？”邱郁母亲问道。
“妈，对不起，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所以，对不起。”
“没关系阿郁，你现在回来了就好。妈妈很开心，妈妈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妈。”
邱郁说着抱过自己的母亲，扶在肩上放声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妈妈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邱郁的母亲一手抚摸着自己儿子的后脑，一面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不哭儿子，不哭，有什么事情可以和妈妈一起商量。”
她然后便随着邱郁一起，沾红了眼眶。
“你从小就是这样，有什么事情都喜欢闷在心里，不要自己一个人承受儿子，你永远记得你还有妈妈，妈妈陪着你，我的郁儿。”
“我知道，妈，我知道的”
邱郁母亲就这么一下一下的抚慰着他的脊背，一个一米八三的男人在母亲的怀中哭的像个孱弱的幼童。
李沥默默看着曾经在酒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男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心中刺痛。他只和邱家的管家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邱郁如果再‘活’过来，一定不会希望其他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的。这点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可他也很庆幸，自己是唯一一个见过他这般脆弱的人。
可是李沥不知道的是，他是邱郁，即使痛失所爱，肝肠断裂，也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让沾满鲜血的人付出代价。
“夫人，医院打电话，说，说老爷清醒了！”
邱家的管家拿着电话一脸惊喜道。
邱郁的母亲赶忙擦了擦眼泪，也替邱郁整理好衣衫，小声又惊喜的问：“老爷，真的醒了？”
“千真万确啊夫人！真的！您和少爷赶紧去医院看看吧！”
“阿郁，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看你父亲。”
邱郁恢复镇定，然后点了点头。
正当邱郁母亲盘点好自己准备走出别墅大门时，却突然犹豫顿住了脚步。
“你大哥他会不会？”
“会什么？”
“不让你去医院吗妈？还是他敢拿你怎么样？妈你放心，既然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他再欺负你！”
他们坐着司机的车赶到仙桃市的私立医院时候，邱纪凯并未赶到。按道理说，他最应该出现在这里，可却不知为何，他爸的病床前只有两个陪护在忙着。
“医生，我爸的病好了吗？”
“基本情况已经稳定，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不过邱总上了年纪，还是应该以静养为主，不要过多操劳，也不要情绪起伏过大，要不然容易造成病情恶化。”
穿着白大褂的主治医生谢良对着邱郁事先嘱咐。
邱郁陪着他妈一起来到病床前，他父亲的氧气瓶已经撤掉了，眼神也有了光彩，看到邱郁和母亲进来，从病床上缓缓抬起手。
邱郁母亲接过手，忍不住小声抽泣，邱郁的父亲拍了拍她紧握的手，短短地问了一句：“小凯呢？”
邱郁这时已经火怒眉心，只见他母亲擦了把泪，柔声说道：“纪凯兴许是忙，应该一会就来了，你别着急。”然后转头对着邱郁道：“郁儿，你去跟你大哥打个电话，告诉他你爸醒了。”
邱郁闻言只是站在病床前，丝毫没有动静。
邱万方这才看向自己的二儿子，一只手招呼他过来。
邱郁上前，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就听到邱万方开口：“郁啊，你大哥他母亲走的早，性子顽固了些，你不要怪他。你，你大哥他经商有天赋，我们万方集团，以后就交由你大哥来管理，你和你母亲，就在家好好的陪，陪着我。”
邱郁冷脸，没有说话。
“你和你母亲的股份，以后如果你大哥需要，就，就给他，他一定一定不会亏待你们母子的。咳咳咳。”
“你指的不会亏待是指他不会对我们赶尽杀绝吗？！”邱郁终于还是忍不住对着他父亲冷厉问道。
“邱纪凯是你的宝贝儿子，就因为他母亲死的早，我妈是小三，我这一辈子，我都心甘情愿让给他多少东西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让给他的！”
“你，你，你”
邱万方指着邱郁想说却说不出话来。
“老爷你别生气，郁儿只是年纪轻，他会懂事的。”
邱郁母亲一边给他顺着气，一边连声抚慰。
“都是你，咳咳咳，都是你教出来的，咳咳咳咳！”
“是，是老爷，是我教的，你慢点，别气坏了身子啊。”
“她教的？那你呢？你做过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吗？你管过我吗？现在嫌我不好就往一个女人身上推卸责任，那当初你怎么没想好就出轨了呢！”
‘啪’！邱郁被一个巴掌扇在脸上，他抬眼冷冷看着抬手的人，他还是那样傲慢无比，从唇里蹭出一个‘滚’字，然后又斜看向床边的女人。
邱郁母亲正要起身，却被邱郁一把按住坐下去，他抬手就是一拳，打在了邱纪凯的脸上，然后又被对方狠狠踹了一脚，双方拼命扭打在一起，只气的邱老爷咳嗽一阵接着一阵。
“邱纪凯，你以为你现在还有人能给你撑腰吗？你看看现在病床上躺着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半死不活的人！”
他正说着就被挥过来的拳头砸中下巴，顿时鲜血直流。
“邱郁，你个狗杂种，你tm闭嘴！”
‘呸’！邱郁吐了口血水，骂道：“邱纪凯你tm觉得自己就干净？床上的人不知道以前玩过多少女人，你是不是亲身的还真不一定，说不准也是从哪个肮脏粪坑里抱回来的寄养，巴巴的管人叫父亲，还一当就当了二十多年的狗！”
“你tm！”
邱纪凯再次扑上前，却被邱郁躲开了，他对着病床上大口喘息，气息微弱的男人道：“不是吗？邱总，您应该最清楚他的身世吧！啊？他到底是不是那个女人亲生的您倒是告诉他啊！”
“你！你，你”
“医生！医生！快来！”邱纪凯对着视频传感器大叫。
邱郁冷眼看了门口急促的邱纪凯，俯身对着他爸的耳边低声说道：“别以为你能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除非我死了，要不然我要让他千百倍的偿还！”
邱万方在床上瞪着了眼睛，深深喘了几口，等到医生护士赶到的时候，监测仪上已经显示没有任何生命体征。
邱郁的母亲顿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不知道是哭这个害她一生的男人终于走了，还是哭自己这悲惨的命运一如刚才的这场闹剧。
邱郁就站在床头，居高临下的望着病床上已经故去的人，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未干的血迹，可脸色却是煞白。
这一天终于等到了。邱郁攥紧的手，终于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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