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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六章


  衣服是一套裙装,上身是绸绣湖蓝色蝴蝶盘扣的背心,鸭蛋青色暗花云纹的百褶裙过了脚踝。不知是谁给她选的,颜色虽淡,但穿上十分耐看。阿溪从未穿过裙子,穿上一身十分新奇,她又为自己编了一条长辫子拢在脑后,在镜子前比划了比划。

  这天从早晨开始天色就一片黯淡,下午飘起了零星小雨,到现在雨已下的密了。灰蒙蒙的天幕下,淅淅沥沥的雨点一阵紧似一阵,打落了庭前的杏花,打在房椽上,拢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出门时刚好起了风,空气如薄荷脑般清凉。她抬头看天,细密的雨丝网般交织在浓云笼罩的天穹上,雨点打在脸上,让她清醒了几分。

  “脸上怎么净是水。这要是画了妆,岂不是得糊到脸上。”皇帝递给阿溪一块帕子。

  两人同乘一辇,其余众人皆乘步行随侍在侧。天已黑定了,众宫人手中打着一串串罩了剔红灯罩的羊角风灯,在暗黑的雨幕下迤逦而行。若站在城堞处,可以看见雨中闪烁着一条红灯组成的长龙。天子出行,九城戒严,除此之外再看不见一点光亮。

  阿溪赶忙将脸擦净,心中发紧,说不出的滋味。手扒着门框,沁出了一片津津的汗水。

  “我可不可以回去呀……”她小声嘟囔着。

  “可你答应陪朕去了。”

  我哪里答应你了,还不是你逼我的。

  “要不你也回去,咱们打道回府,我帮你念念唐诗,你吃点宵夜……”

  “不成。”他看着她的眼睛:“孙嬷嬷看顾朕长大,费了无数心,今日这事也有她的意思,无论如何朕都得赏脸。再者,朕是一国之君,自然言出如山。既已答应人家,便不能再反悔了。”

  阿溪却越发坐不住,心脏砰砰砰,擂鼓一般呼之欲出,她深呼吸了几回均没压住,涌起了阵阵恶心。

  “过来。”

  两人本在车内相对而坐,他招呼她来到他的那边坐在了一处。他将帕子折叠成一半搭在她眼睛上,揉着她脑后的风池穴。

  眼前一片黑暗,慢慢地,沙沙的雨声、宫役的脚步声以及车轮滚动的声音都远去了,车身一起一伏,像行驶在海浪上。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喧哗。脑后的按摩早已停止,皇帝轻轻推推她:“到了。”

  外头灯火通明,照的车内亮如白昼。

  “你方才睡了一觉,睡得很沉。”他道:“若还怕,旁的别多想,待会出去时跟紧我就好。”

  曹府今日采红挂绿,门口停满了各式车辆,贺礼早就堆得盈庭积廊。

  新郎官曹寅和新娘殷月身着大红喜服、凤冠霞帔,带头迎出了来。曹家在朝中很有面子,一干宾客中半个朝堂的人都来了,乌央乌央地跪满了府门口冰冷潮湿的青石板地。

  皇帝起身下辇,立于华盖下。那华盖冠以金顶,镂金曲梁,垂为金云叶,刚好为他挡住漫天飘散的雨丝。

  曹寅正欲带头山呼万岁,可却见车中另有人将手伸给苏拉,那手白皙纤细,青色的袖口处绣了翩翩的逐花之蝶。一晃眼的功夫,阿溪已被那苏拉扶下车来,立刻有另有苏拉上前,在她的头顶撑了把油纸伞。

  众人看见阿溪,认识或不认识的,眼中都或多或少带着些猜测。不过没人敢质疑皇帝,人们愣了半刻,便一磕下头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微笑着令他们起身,径自在苏拉的引路下往里去了。阿溪紧张到了极处,可记得皇帝要她跟在他身旁,便疾走几步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大堂。

  曹府早就为皇帝设置好了位置,可没想到阿溪会来,一阵手忙脚乱,又在皇帝身边为她添了一把椅子。

  曹家这回下了血本,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满屋披挂的蜀葵卷藤织金帘子一应都是回疆所出之回回金锦,用三经三纬交织的法子织绣花纹,这项手艺十分困难,几近失传。不过曹家掌管织造,想来这于他们也并非难事。

  皇帝坐定后众人到殿中再拜了一番,而后只留下一对新人单独来到皇帝前参拜。一身挺括的喜服将曹寅衬的眉目清朗,一旁的新娘殷月更是在大红色下显得面白生晕。曹寅的脸色有几分冰冻,光晕流转下如同一对璧人。

  一旁的张万强唱出了皇帝的礼单——黄金百两,银五千两,银茶筩一具,银盆一具,缎五百匹,布千匹,铜法琅太平有象桌灯成对,紫檀龙凤五屏风铜镜台一件,紫金大元宝喜字灯,黄地福寿瓷茶盅成对,金胰子盒成对,红雕漆太平有象饽饽榼成对,脂玉夔龙雕花插屏成对,黄面红里百子五彩大果盘成对,古铜蕉叶花觚一件,脂玉雕松鹤山子一件,翡翠大碗成对,汉玉松鹤笔筒一件,汉玉双环喜字兽面垆一件,翡翠瓷观音瓶成对,粉地五彩瓷八仙庆寿罇成对,脂玉雕西番瑞草芳彝一件,金四面转花洋钟成对,铜法琅龙凤火盆成对,紫檀雕事事如意月圆桌成对,紫檀雕花洋玻璃大插屏镜成对,紫檀雕花大柜成对。领围一九一匣,又针黹一九一匣,花巾一九一匣,金小元宝喜字灯成对,金油灯一件,银粉榼成对,银牙箸成对,金喜字羹匙成对,马六匹,鞍辔具,甲冑一副,弓一韔,矢一箙,貂裘各一领,带一束上赏金如意成柄,领围一九一匣,帽围一九一匣,又一匣,再一匣……

  张万强足足念了两刻钟才将这份礼单念完。全场鸦雀无声,银针落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曾想到过皇帝阔绰,可谁成想他竟大方到如此。这些物件加起来足抵万金,加上江宁织造的肥差,可见皇帝对曹家之重视。

  “这原是我作为……哥哥,为你备下的嫁妆。”后来他才告诉阿溪:“若那日拜堂的是你,那喝醉发酒疯的恐怕就是我了。”

  缓过劲来后众人纷纷拥上前去向曹寅贺喜,曹寅受宠若惊,早就将看见阿溪的惊惶抛之脑后,抚掌大乐于觥筹交错之间。

  皇帝在座上把玩着酒杯,嘴角押着一抹笑。杯中的酒不时沾沾唇,可一滴也没有进嘴。

  新人拜了天地,有婢子搀着新娘下殿休息,众人便开始了敬酒。酒也是好酒,曹家为宾客准备了上好的菡萏白。瀛台有荷万柄,只取其蕊,加药料,封入坛中,即为佳酿。

  阿溪的工作就是一个一个跟那些排队敬酒的人喝过来,这些人绝大多数看起来满腹油腻,可对她一副毕恭毕敬,大抵是因她身旁那人的缘故。

  酒是个好东西,喝着喝着倒不十分难过了。开怀畅饮,虽心中舒服了许多,其实一轮下来她早已醉而不自知了,但她不很害怕,皇帝在身旁总让她觉得心中十分安定。

  最后一个前来敬酒的人是曹寅。看见竟是阿溪替皇帝喝酒,本欲退缩,可刚收了皇帝的万金之礼,又岂能做此等不敬之举,只能等在最后才端着杯子上前来。

  “曹大哥,祝贺你!”阿溪此时已经微醺,只想着祝贺,倒把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多谢,多谢。”曹寅偷瞟皇帝,见他仍然正襟危坐,并无丝毫表情。

  两人碰杯,曹寅杯中的酒刚刚进嘴,阿溪就将自己那盏一饮而尽,冲曹寅嫣然一笑。

  这一笑看得曹寅呆了呆。人声鼎沸,烛影摇动,但见她两颊绯红,明眸盼兮,皓腕如雪。原以为早已将她完全忘却,可此时此刻他才发觉,这张面孔如同已化作缕缕情丝扣进了他的胸膛,在那里打下了深深的印子,永世不可磨灭。

  不由得痴了,恍惚中他伸出手来想要抓住她温软的小手。阿溪喝得糊涂了,不明所以,只偏着脑袋瞧他。

  “曹爱卿。”皇帝冷不丁开了口。

  曹寅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将手缩回去,喝的那点酒顿时就变成冷汗冒了出来。自己差点犯下大错!

  “今日你大喜,朕专程为你贺喜而来,又怎好让旁人为朕代杯。”说罢皇帝亲自举杯:“你是朕的奶哥哥,又在朕身边侍奉十载——往后去了金陵,咱们君臣相见之期就少了。来,朕敬你一杯!”

  两人碰杯,将杯中的酒喝尽,曹寅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奴才在金陵也定然会时时刻刻惦着万岁,您若需人赴汤蹈火,就只管招呼奴才!”

  阿溪醉眼朦胧,听见他俩对话却有些好奇,去金陵做织造是天大好事,怎么就成了“赴汤蹈火”?可看两人神色又不像是在说笑。

  曹寅走时再没看她一眼。他走后再没人来敬酒了,厅中杯盘狼藉,中央搭起戏台子开始咿咿呀呀唱起戏来。

  酒劲上了头,待听到“瞬息间,怕春老花无盛,宠难凭”时,恍惚间看了一眼皇帝,见他仍端坐身侧,心神一松,一头倒下便没了意识。

  再度醒来时是个清晨,在乾清宫的暖阁中。骤雨初霁,阳光十分好,窗外还有鸟儿低回婉转的鸣叫。

  阿溪头痛欲裂,使劲晃了晃脑袋。疼痛没有丝毫缓解,仍旧疼地一跳一跳,不过这一下倒将昨天晚上的一幕幕晃进了脑海中。

  她不敢置信,低低地叫了一声,赶忙跳下床去照了照镜子。镜中人娇美如昨,面颊抑且白里透红,只是身上的衣服再不是来时那件,不知谁为她换了睡袍。

  乾清宫门前,阿溪踅摸着不敢进去,见苏拉王敛正打算递茶,忙伸手拦住他。

  “敛儿,我昨个回来,有没有干出什么逾礼之事吧?”

  王敛叹息一声:“不是昨儿,是前儿。”

  “啊…”阿溪吓得差点坐地上:“那,那前儿……”

  “有。”

  她腿一软,勉强撑住身体。

  “说…说说看?”

  “当真说起来倒也不是啥大事。你前儿夜间回来同万岁爷乘一车,你下车时赖在万岁怀中不肯出来,拉你起来吧,你又呕了人家一身。”

  王敛捏着鼻子,仿佛那味道近在眼前,末了又补一句:“整个乾清宫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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